清晨,仲怡進到辦公室,首先燃點盤香,她一一巡訪香的進行,在大日如來尊前,又點燃一炷臥香,向如來祝禱,香煙的氤氳繚繞,是每日必行的功課。
臥在檀香木盒裡的臥香燒著,一段一段的短著,時日默然,就是仲怡這一名女子的心事。
仲怡從來到這間辦公室工作,日常的點香就變成她的工作,沒有人交代她要做這件事,然而,似乎已變成一種早課般的儀式,點香是一日一日的開端,而隨後來到的同事,就處在一種馨香環繞的祝禱氛圍中,有種每個人各自與神聖連結的,被祝福著的意味。
我常就在仲怡的腳步後進到辦公室,目見她的點香動作,有個盤香就在我座位旁的置物櫃上,她放好香,我常覺得天生樂觀活潑的女子,在那稍縱即逝的瞬間,臉上出現靜默而嚮往的表情,但總是那麼地不可捉摸,像香氣的本身,像天地間因為點香而顯現的一抹和氣。
這是好的,如果每名點香的人都因為這個動作,在香頭燃放亮光時暫時停止內心的煩擾,一個短暫的出離,心事從有到無,緩慢的燒掉的就是我們的煩惱吧。在丹麥的安徒生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每點燃火柴,就短暫的回到溫暖的家,回到媽媽的懷抱,那麼點香呢?
有那麼幾次,我跟著仲怡,毋寧是欣賞她點香時的一點點亮起來的心意。她回頭留意到我的跟隨,簡單的說了一句:「你也來燒香吧。」我說:「但是,那個檀香木盒一次只能放一支香。」一支香,是一個人的心事。我總覺得在那一炷香的短暫時間內,人占據了和神明聯絡的機緣。
春節假期前,靜端送我兩盒陳振芳百年香鋪出產的立香,則直接點出了燃香的心事。細弱的線身站立在兩個細孔內,木盒各刻著兩個字:「福慧」和「慧念」。多了這四個字,我這樣想著,會不會每名將香點燃的人,在火與感官的交會處,迸出福慧的般若觀照。
百年香鋪歷經幾代的傳人,也傳下製香的嚴謹過程,點香從單純的禱拜祭祀的功能,昇華到平攝心神的禪修,從一把等著插進香爐的香腳,到清風明月前的裊裊如縷。幾年前練習禪坐,點起一炷香,總告訴自己:「盤著腿,忍著痠疼,就坐滿這一炷香吧。」總是身體坐定了,心卻不能像香氣那般的筆直升起,總四處亂竄,煩惱無明,那時的一炷香氣,反而更像是心念的依據了。那炷香所占據的,其實也是人的歲月,我但願自己的身心意都跟著變成一支香。
這些年裡,靜端歷經過親人的生離死別,她嘗試唱歌、畫畫辦畫展、拍月曆、寫作自己母親的故事,她講起自己的事總是平靜無波,但我知道那背後隱藏的驚濤起伏,然後在一個春天的午後送我這兩盒香,我猜想她的心意,靜靜地燃放。像是在說,無論什麼事情都會經過的,高興或是悲傷,都會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慢慢的燒盡。
但願就是這樣了,一炷接過一炷香的綿延無盡,無盡。
兩個女子的心情,兩種香的故事。
領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