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珮瑗
冬至這天陽光燦爛,你早早在冬陽中醒來卻仍捲在被窩裡,像隻白色大蠶,看落地窗迎來滿室白晝。光沿著地磚一格一格散步,光所及的範圍內,有你散落多日的髮絲,隨著自然捲的弧度,勾著冬衣的棉絮圈成小環,像一球一球的小蚯蚓,在光裡風裡蠕動。
你約了髮型師,想在冬日裡換一個夏日的心情,髮型師停剪後,裸出你的頸子、耳朵和眉毛,看到鏡中陌生的自己,這才發現還沒吃湯圓你卻早已長了好多歲紋。髮型師的指尖殘留菸草味,她輕輕撥弄你的髮絲,拿出鏡子要你看看後腦近日多長出的白髮,待她拍去手中的殘髮後,忍不住的用指尖戳戳你難得露出的眉心,憂心地問起近況是否很糟,照顧了你的頭髮八年,她第一次看到你青絲晒雪,雙眉之間塌成一彎小槽。
剪完頭髮返家,想買盒湯圓湊湊節氣的興味,你頂著不合時宜的夏髮,只能湊近本該是擺滿湯圓的空冰櫃,看著湯圓離去而空缺出的位置。
被季節淘汰掉的獨居者,沒有收到與城市一同過節的邀約。
你轉向肉品櫃,蹲下挑選雞豬魚羊,鮮紅的肉、慘白的肉、肥的肉瘦的肉、厚切的薄片的、晶亮的魚眼或者絲狀的網腮,新鮮與否彷彿都與你無關。你把眼光鎖在一盒賞味期限被折扣覆蓋不明的肉片上,它被群眾的手來往擠壓刺探撫摸,終究整個城市裡,沒人帶走它,它的身上被貼上愈來愈多標籤,即使想要廉價拋售自己,仍是無人叩問。你看著它,忽然覺得熟悉,口袋裡的鋃鐺剛好可以贖下它,所以你取走它,帶著它一同散步回家。
你走路回家的時候,終於鬆開緊梏的眉頭,甚至哼起一首去年曾經很流行的歌,你忽然明白你的不合時宜,身邊一一離開你的人群,永遠買不到時節商品的詛咒,都是為了在炙熱的冬至裡,讓你用身上最後的幾個銅板,拯救一盒即期肉片。它會陪你走一小段路,陪你爬上通往頂加的樓梯,被你煮滾的開水燙熟,被你一口口珍惜的吃下肚,滑過你的唇齒唾沫,進入你幽長的消化系統裡,陪你消化慢慢長夜,最後長成你,或許長成你的皮屑,或許長成你的指甲,或許長成你易落的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