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志聰
二○一五年的最後一天,吊掛在客廳的時鐘突然罷工,跟著舊歲一起走入歷史。
於是又重新買了一個。母親說原本的掛得半天高,降低一些,比較容易看得清楚時間。我踏在微晃的梯子上,拿著簇新的時鐘在牆面上游移,讓母親指揮調整她覺得適合吊掛的位置。
一會兒後,母親喊停,說這樣剛剛好,頭就不用抬太高了。我用鐵鎚打釘並掛好時鐘之後,走下梯子,登時想起很小的時候,要看到父親的臉,也得將頭抬得好高。
通常我將仰角拉大看著父親,等待他用有力的雙手把我放在頸背上邁步前進,目標是便利商店裡那叫人口水直流的餅乾和糖果。彼時我覺得父親的身形好高大,像神燈裡跑出來的巨人,無所不能。我家有他撐著,感覺穩固無比。
然而長大後,我發覺不是父親很高,而是當年的我還太矮。
幾年前農曆春節前夕,父親的肚子突然劇痛。掛急診檢查後,發現膽囊內長了十餘顆大小不一的結石,不甘寂寞似的,也要圍爐應景。
拿掉結石後,父親虛弱地躺在病床休息,而我站立床頭收拾餐盒及果皮。眼前的父親變瘦了,白髮激增,一下子衰老許多。幾十年後,我們父子倆的身高互換,彷彿我是大人,他是孩子。我低頭看著父親,而父親則是要稍微抬起頭,我的臉才能完整拓印在他的視線中。
父親被煩雜的生活瑣碎壓駝,早已不是昔日我抬頭仰望的巨人了。
「抬頭」雖是單純的肢體動作,但偶爾也與情緒波動交相連結。
前陣子心情糟透了,成天垂頭喪氣。遂到廟宇請求神明開釋迷惑,並賜給我解決事情的勇氣與智慧。神明降乩時說我「頭犁犁」,好像頭有千斤重,抬不起來。
隔日,有位同事問我是不是地上有黃金或新台幣可以撿,否則為什麼走路時老是看著地上。我回以習慣性如此,再追加一抹苦笑。他建議我抬頭看看廣闊湛藍的天空,漂亮的雲彩,振翅翱翔的鳥隻。運氣好時,還有美麗的彩虹。
我抬起頭,微笑、深呼吸。其實景物大同小異,但醜的彷彿變美,美的又變得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