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鹿林道西線平緩蜿蜒，綠樹參天，此去不知前面的路有多長？前面是榛山的登山口，在木亭旁歇息，仰望天際，藍天白雲，藍天徹底的藍，白雲徹底的白，拍下了一張照片，提醒自己浮雲變幻，世事亦然。

早晨在觀霧附近的農場，他們指著遠方的聖稜線，尋找大霸尖山到雪山主峰，當年登大霸的記憶恍若遠方的霧氣，突然風起雲湧。那年晚上由台北市出發，跟著台北縣山岳協會的嚮導們去挑戰大霸尖山，辦理入山證之處，滿天星斗，流星帶來的歡呼驚嘆聲彷彿仍在耳畔，原來是在桃山派出所辦理入山證的短暫休息時刻。在觀霧下車已是清晨，雲霧縹緲，開始一段遙遠艱辛的登山路途。由大鹿林道東線步道向馬達拉溪登山口，在九九山莊宿營睡大蒙古包，登山客滿滿的擠在蒙古包裡，連翻身都有困難，凌晨開始攀登大霸尖山，小霸尖山，回程也上了加利山和伊澤山，為了登大霸尖山還去買了睡袋和羽絨衣，現在都還留著，每次看到就會想起，沒有登山經驗的我竟然登上主脊大霸尖山這偉大的壯舉。

已經記不得是怎麼走完的，只記得三十幾個山友，大部分的人並不熟識，三三兩兩地走在那將近二十公里的大鹿林道東線步道上，應該是夏天，蓊鬱翠綠，涼爽的溫度，沿路跨過山澗水流，天然的山光水色，突然有輛小貨車駛過，山友們紛紛攔車坐上去，車上疊著滿滿的人，在林道上搖搖擺擺，歡樂的笑聲響徹雲霄。當時馬達拉溪還有攔沙壩，水聲淙淙，從大霸尖山登山口開始就是無止盡的夢靨，要往上爬升八百公尺，走四公里陡峭的山徑，才能抵達九九山莊。

喘息的呼吸聲，提不起的步伐，總覺得那遠方的目標是如此難以到達，那時以為撐不下去了，幾乎想放棄，回頭卻也不可能，只能傻傻的跟著走。山友坐在山徑的上方，笑咪咪的拿著水壺呼喚著，加油，現在回想起來，那真像是兔子的紅蘿蔔，具有吸引力。乾涸的喉嚨渴望那瓶水，喝到那口水，真是甘美無比，最終還是走到了九九山莊。原來慢慢的走，就算不知道路有多長，走著走著，還是走得過，山路如此，人生的困頓也如此。

人生總是複雜的，在未知中挑戰了自己的潛能。凌晨三點，黑暗中出發，向大霸尖山攻頂，遠處的山巒，隨著清晨的光逐漸透出美麗的面貌，走七公里上坡爬升七百多公尺抵達大霸基底，看著艱難危險的山壁，跟隨山友握著鐵鍊踏著登山梯登上世紀奇峰，在大霸尖山三四九二公尺高的三角點留下照片，再走七百多公尺抵達小霸峰頂，總覺得艱困無比，卻也安然走過。回程在上攻伊澤山，下山後繼續往加利山攻頂，原路回九九山莊。

在幾年前基於山友發生意外營救困難，及維護泰雅原住民同胞「聖山不可侵犯」等因素，大霸的鐵梯已拆除，禁止山友登頂，所以如今已無法登頂。想來，每個人要經歷什麼，也許冥冥中已注定，我能上霸頂，一覽眾山小的機緣，真是無比難得。那段當下，綿長遙遠的路程，為年輕的歲月留下了美好的紀錄，卻留不住所期待的人生。

往後夕陽餘光照耀下金亮的大霸成為回憶裡最偉大的影像，常常引以為傲的告訴別人，那座雄偉的山我上去過，可以和愛登山的人談登山經驗。然後想起在箭竹林中穿越，在風口快速通過的經驗，還有山友在加利山登山口出現高山症，我猶豫著該陪伴還是該攻頂？年輕時，覺得登頂百岳機會難得，加利山登頂一段短短的行程，時間不長，後來我獨自去攻頂，留山友在登山口休息，回程再同行。現在想想，也許做了錯誤的決定，應該要選擇陪伴才對。到底當時的抉擇點為何？選擇不同，面對的人生也是不同，誰也無從看到自己做了不同選擇的結果。

穿著登山鞋走這麼長的路，三天下來，腳底長了一個將近十公分的大水泡，下山之後，水泡不久就復原了，而當年的夥伴，各自分飛，各奔人生，再也回不去同遊共食的歡欣美妙時刻。在生命的歷程，每個人無法回頭，總是往生命的終點前進，這過程，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有的人僅僅交會而過，有些人陪伴一段路程，有些人可以長久陪伴，我們不知道自己的路有多長，不知道前方的路有多艱難，也不知道誰可以陪伴誰多久？就慢慢的走。

時間就是這樣，一轉眼，過去了，睽違已久的觀霧，二十五年後重新置身在此處，回憶裡蘊藏了喜悅和痛苦交雜的底蘊，看著遠遠的大霸身影，恍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