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禾

我是好人。我不是壞人。我真的是好人。我真的不是壞人。我真的是好人，真的不是壞人。我……

我是好人。

我姓許，從小人家都叫我「苦瓜」，但我沒有苦瓜臉反而長得帥帥的，雖然書沒有念得很好，嗯…嗯…老實說，我高中沒有念完就休學去當兵，因為我實在坐不住，靜不下心讀書。

退伍後，我在新竹科學園區一家電子科技公司找到工作。我可不是科技新貴，只是個每天在外頭風吹日曬，每個月底要交出業績的小業務員，「心情鬱卒啦！」

「來！乾杯。」朋友和我坐在夜店吧台聊天，「哇！你看，好炫啊！」朋友下巴抬了抬。

我看過去，一個穿窄管閃亮皮褲，銀白西裝外套，白襯衫繫條紅領帶，頭髮用髮油拉高豎起像鹹蛋超人，拿著酒杯四處打招呼哈啦，很嗨的樣子。

「還好吧！」我不屑地說：「穿得很屌，但沒我帥！」

「帥個頭啦。」朋友指指落地窗外：「看那輛兩門超跑沒，他的。」

「喔！紅色的911（保時捷）耶，一台最少四百萬元。他是誰？那麼有錢。」

「不了（解）。」朋友喝了一口酒：「聽說是園區一家電子公司的小開。」

「小開？他家一定很有錢。」我看他滿場跑，神采飛揚。如果我也有錢，也可以像他那麼拉風，不必受公司的鳥氣，「喂，我們跟他借錢，他會借我們嗎？」

「怎麼可能？」朋友大叫：「你瘋啦？」

「看我的。」我到吧台旁餐具架摸了一把牛排刀，走到店外趴在911車窗旁。

「喂！幹什麼？」小開趕到喝道。

「好漂亮的911，我也有一輛，藍色的。」

「喔！」他的臉由怒轉笑：「那我們可以組車隊。」

「好啊！」我指著車內方向盤：「那是鍍鉻的嗎？可以參觀一下嗎？」

「內行喔！」他打開車門，做個邀請的手勢，並先彎腰進車內整理椅子上的雜物，我順勢將他推進車內，牛排刀抵住他的脖子，喝道：「坐過去，不要叫，不然切斷喉嚨。」我隨之鑽進車內，跟他擠在右座，揮手叫朋友：「快，你來開車。」

911引擎發出低沈怒吼聲，風馳電掣跑到一處小山頂，朋友大讚：「讚啦！真是好車。」我扯下小開的紅領帶綁他雙手，摸出他的手機打電話給他母親：「喂，你兒子欠我200萬，人在我手上，限你在午夜十二點聽指示到交錢地點交錢，不然我會切開他喉嚨。」我將手機拿近小開的嘴：「跟你媽打個招呼！」

「媽！救我！」

我馬上掛斷電話，從行李箱找條布毛巾塞他的嘴。

「還有三小時，我們就是百萬富翁了。」我對朋友說：「到時候一人一百萬。」

兩個小時過去，小開交給朋友看管，我站在山丘頂抽菸，心裡盤算一百萬能買什麼？突然間，有人撲倒我，我的手被拗到背後：「警察！不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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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壞人。

我直到被檢察官起訴，才知道警方是從手機訊號定位找到我，你們看我多麼單純；也才知道我犯的罪叫擄人勒贖，其實我只是想向小開借點錢花花而已，沒有想殺他的意思；連我跟他借手機打電話，也被檢察官說成犯了強盜罪，法官居然全部採信，判我13年徒刑。

我進了監獄才開始讀書，只有讀書可以坐在教室，雖然只有短短一、兩個小時，我為了不用跟同學擠在牢房聞彼此的汗臭味，我寧可苦讀。

「各位同學，人生不會永遠風平浪靜，無風無雨，人難免會犯錯，知錯能改，還是能重新站起來。」黑道教授來監獄演講，補校安排他在演講後和成績最好的十位同學座談：「像我一樣，我是因為強盜、重傷害罪入獄，判了9年，後來我考上大學，只關三年就提早假釋，然後一路讀到博士，還到大學教書，要念到博士比較難，要考上大學不難，只要認真，國家會給我們機會。」他比著我：「你，要掌握機會！」

對，我要掌握機會。

我從國中三年級念起，才發現讀書沒有那麼難，難的是靜下心，坐得住。此時我是籠中鳥，正適合讀書。

第四年，我考上一所私立大學會計系，獲選補校楷模，在同學的欣羨眼光中我提早假釋出獄，「同學，祝你邁向新的人生，不要說再見！」教誨師言猶在耳，我迫不及待走出監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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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好人。

我滿懷大學新鮮人的熱誠想擁抱學校和課業，但是同學不知從哪裡得知我是幹過綁架案，見我如見鬼，敬而遠之。教官三不五時就找我談話。

「許同學，現在還有跟牢裡的出來的同學聯絡嗎？」

「許同學，經濟如果有問題，儘早向我反映，學校可以幫你想辦法。」

「許同學，最近蹺課蹺得很兇哦！」

「許同學…」

「媽的，少來這套，部隊我也待過，政戰那套耍陰的招式我清楚得很。」我不耐煩地翻臉：「你先跟同學講我有案底，嚇得那些菜鳥躲我躲得遠遠的，我不跟以前的同學聯絡，跟鬼交朋友啊？不用假好心問我需不需要錢？廢話，誰不需要錢，我為了繳學費，付房租，我去打工當然要蹺課啊，不蹺課那來時間賺錢供養你們這些廢物…我，不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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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是壞人。

休學後，我到一家醫療器材公司當業務。業務員嘛，同樣是賣東西，我很快就掌握重點，尤其這家公司賣的醫療器材屬於寡占市場，競爭者少，公司獲利豐厚，我想到一個讓大家都賺錢的方法。

「200萬，太貴了吧！」美容醫療診所老闆娘肉毒桿菌打太多，左臉麻痺，綽號半臉美女，她嬌嗔：「苦瓜，能不能打個折啊！」

「老闆娘，這台儀器只有我們公司進口，所以咱陳董訂價很硬。」我知道這台醫美儀器進口成本價是150萬元，「如果我想辦法讓陳董降價，老闆娘可不可以給我降價的一半當獎金？」

「吼！苦瓜，你真是吸血鬼。」老闆娘扠腰半邊臉笑著說：「你如果真有本事讓你哪個吝嗇鬼陳董降價，就給你回扣，一言為定。」

「報告董仔，半臉美女只肯出價170萬元，不然要跟張仔買兩台，張仔要賣她一台175萬元。」

「可惡的張仔，竟敢削價跟我們競爭。」陳董咬牙切齒罵了半天：「好吧，170萬賣她，先穩住這家店。」

就這樣，公司賺20萬元，醫美診所省下15萬元，我多了15萬元獎金，三方都贏，你看我多麼聰明！我用這種方式，幫公司賣了好多台儀器。

但是，陳董居然不懂得感激我幫他賺錢，從半臉美女聽到此事，竟然把我開除還報警控告我背信，害我被法院撤銷假釋，必須回去坐牢，逼得我不得不跑路，真是沒有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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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好人，真的不是壞人。

「此仇不報非君子」我愈想愈氣，我既是君子，當然要報仇。我偷一輛車，開到離公司不遠的轉角，停車，握著一把刀看著後視鏡，等待，像獵豹潛伏草叢等待羚羊靠近。

陳董走路上班經過我的車子，我從後方拿刀架住他脖子，喝道：「走，進去。」將他推進車廂，用寬邊膠帶綑雙手雙腳：「念這張字條。」

我用陳董的手機打電話給董娘，陳董照著字條念：「馬上匯700萬到我的帳戶，快一點，不然我會沒命！救命啊！」

我馬上切斷電源，將手機扔下淡水河，「啍！甭想再從手機發訊定位找到我。」

我每天餵陳董吃三餐，我吃剩的飯菜；外加三頓拳打腳踢，我沒有惡意，只想懲罰他不懂得感謝我替他多賣好幾台醫美儀器，幫他賺錢。

我押著他去提款機領錢。警方從提款機監視器看到的提款者都是陳董，不知道我是藏鏡人，只能追著陳董走過的提款機找人，被我耍得團團轉，看我多聰明！

第六天夜裡，睡夢中被三個孔武有力的賊頭（警察）壓著我，幾乎把我的手扭斷。

「你們怎麼找到我？」

「你拿陳董的信用卡去買黃金項鍊，沒有身分證供核對身分，你就落跑了，對不對？」

「對啊！」我掙扎著抬頭：「那又怎樣？」

「笨蛋！信用卡上有你的指紋。」賊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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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被判15年，加上之前的殘刑9年，唉！總共要關24年。」苦瓜站在教室講台，後方黑板寫了大大的「反省」兩個字：「報告老師，報告完畢。」

「你曾經在這間教室苦讀，考上大學又回到這裡。」老師坐在苦瓜的位子問：「經歷了這些事，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我真的是好人，不是壞人，真的，只是比較笨，一直被賊頭抓到…」

台下同學哄然大笑。

「曾經打開一扇重生的窗，但沒有好好把握。」苦瓜苦著臉說：「又把窗關了。」

「為什麼？」老師問

「因為…」苦瓜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