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思
晚飯後,跟在我家養病的女兒聊天。
初秋季節,天色微暗,窗外有歸鳥飛過的掠影,一切安詳平和,是專為聊天準備的好時光。
「最近我常常想起高中的同學珍妮佛,當年如果不是她,我的人生路走得大概跟今天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珍妮佛我也記得。是女兒讀高中時的好朋友。一頭金色波浪捲曲的短髮,覆蓋著一張秀眉大眼挺鼻闊嘴雪白的臉蛋。
有一次中午打烊休息,我跟先生在廚房忙著張羅準備晚餐的東西。女兒帶著珍妮佛走進廚房。正在炸蝦的先生順手拿一隻炸得明晃晃的大蝦給珍妮佛,她笑開一口整齊的白牙大聲說謝謝(餐廳廚房抽油煙機轟隆作響,不大聲聽不清楚),咬著蝦跟女兒走了出去。門開處燦爛明亮的陽光,照耀著兩個風華茂盛的青春少女,如流動著奶汁般的甜美潤澤。三十多年前的風景,不記得女兒找我們有什麼事,那幅陽光下跳耀的畫面恆久掛在心田。
「那時你們開店忙得跟我們照面的時間都沒有,我什麼事都跟珍妮佛商量。高一我怕自己跟不上高級班,選了普通班的化學課。沒想到老師給的功課難得要命,珍妮佛要我轉去她的高級班。看我猶疑著就說高級班的老師功課很簡單,而且我會幫助妳。我們跟兩位老師提出請求,順利轉班。那年我的化學課成績拿了A。」
透過三十年歲月的簾幕,我還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時的兒子女兒,是怎麼獨自奮鬥存活在父母經常缺席的晨昏。
「後來我就跟著珍妮佛,她選什麼課,我選什麼課。申請大學的很多大小細節,她的爸爸媽媽都給了我很多參考意見。」
我們那時努力打拚原是為了給兒女受更好的教育。我們鋪了碎石沙粒卻沒有時間灌澆水泥的平坦。我們看不到他們腳底的泡傷,只有時問候他們面容的冷暖。後來有時間看到他們崎嶇的腳印,他們已漸行漸遠,鴻飛東西;彼此聊天的時間都錯過了。
養病的女兒這幾天充滿懷舊的心情,剛步入中年的她,竟然帶著些老年情緒呢喃著。
「這些年朋友交得那麼多,想來想去還只有珍妮佛是一輩子最值得懷念的朋友。現在才體會到在那種惶惑不安的年齡,不是她的帶領,我是很輕易一步就跨出正規生活圈子的。」
窗外夜色漸濃,路燈照耀著幾片零落墜下的黃葉,飄染出一分夜色的淒涼。
「媽媽妳記得那次,我們帶著珍妮佛去滑雪?」
我記得的。那年難得耶誕節休息兩天,一家人帶著珍妮佛去滑雪。珍妮佛和女兒都是第一次腳踩滑雪板,在預習場地老師指導下,她們很快進入情況。我們在欄外看著她們在微微飄揚的雪花中,像兩隻蝴蝶翻飛碰撞。天地遼闊高遠,她們的前程無限。
「珍妮佛一直感謝我們給她一次滑雪的快樂時光。她家經濟狀況不好,沒有機會去接觸那些比較昂貴的活動。也因為環境不允許,她只讀了小城的社區大學,畢業後在一家 department store做了幾年經理,覺得沒有什麼出路,就去從軍了。跟著軍隊東搬西遷,我們就漸漸失去了聯絡。」
女兒說最近在網路上找過,大概珍妮佛結婚換了姓一直找不到。我建議可以先找到珍妮佛的父母試試看。
「是啊!她的父母似乎一輩子沒離開過小城呢!很樸實忠厚而慈祥的兩位老人家。」
充滿往日情懷的女兒渴望能找到舊日好友,跟她聊一個長長的天。
我真希望女兒能找到珍妮佛,我要向她表達一分晚了三十年的謝意。不是這初秋黃昏的聊天,不是女兒的養病,我不會知道多年前,珍妮佛曾經代替過我這母親的角色,當個導航人,帶領我的女兒,讓她在極其容易步入歧途的青春叛逆期,走上正規平坦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