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玉芸
口沫橫飛
久久沒來農夫市場了,今天多了一個新攤位,是一位來自地中海地區的先生,他穿著當地傳統服飾,賣地中海風味的素食餐飲,正合我意。他桌面上的食物,看起來甚為可口,棚內廣告字條新穎,高高掛起來,是新訂做的招牌字樣,色彩鮮豔清楚,尚未經過風雨考驗。果然,他說,今天是他開張的第一日。
看得出他很用心的烹製餐飲,而他也很熱心地銷售食物。對於每位客人點的餐,他仔細舀起放入容器時,就是不停地介紹。他戴著帽子穿著制服,像是要建立自己的制度與口碑。但是,他總是口沫橫飛地對著食物一直說話,從頭到尾沒有停下過。我想,他忘記為自己戴上口罩,如果他夠專業的話,他應該如此。但是他疏忽了。
儘管食物是那麼吸引人,但是,一想到後來的情節。我看了看,想了想,還是打了退堂鼓。
「小姐,需要買些什麼嗎?這些都是今天早上現做的,很新鮮喔!」
我微笑搖頭說,「謝謝,不用了。」
心裡想著,不知道該不該誠實告知真正的原因。你們覺得呢?
從前的話
好久不見,今日巧遇皮太太。往事歷歷如昨,瞬間湧上心頭,皮太太說她自行創業已經多年,又說她會下定這樣大的決心,完全是因為認識了我(好大的壓力,希望她成功)。
皮太太原本在學校工作,是一位行政人員,一位典型的英國職業婦女。她總是穿著深色套裝,踩著黑色皮鞋,有高度適中的鞋跟。她全身衣物一定熨燙齊整,走路抬頭挺胸,目不斜視,滿滿的自信心處處展現。看到她,讓我聯想到柴契爾夫人,真的很像,連髮型都像。
不過,關於我跟她說過什麼話而啟發她創業的靈感,我完全沒印象。遇見皮太太,倒是讓我想起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皮太太的丈夫皮先生的工作,他幫一個英國貴族家庭管理農作物。主人的事業體龐大,尚有其他人員掌管其他業務。而主人住的房子共有一百二十間房間。
「一百二十間房間!那不就跟住在飯店裡一樣?裡面住多少人?」我好奇詢問。
「大房子裡住著主人夫婦以及三個已經成年的孩子,一個兒子二個女兒。加上兩位佣人,一共七個人。」
她又說這個家庭裡的人,他們從來不工作。我一聽到這番話很難接受,當時的我忙著工作,也享受工作。某種觀念根深蒂固時,就會產生一種難以想像的頑固,我那時候就是這樣。我竟然認為不工作的人,生活有何意義?生命有何價值?工作等於人生,這是我當時對於人生的看法與公式。
「為什麼不工作呢?」我好像在盤問她。
「因為不需要啊!他們的生活富裕,不需要工作啊!」她簡單的回答,以另一套公式反駁我。
生活富裕也是要工作啊!當時我的腦海裡,立刻浮現二個例子,台灣鉅富王永慶和蔡萬霖,這二位老人家縱使家財萬貫,直到年老還是持續工作啊!我於是繼續問她:「他們不工作,那要做什麼呢?」這樣的問話,一聽就知道是勤勞又習慣吃苦的傳統台灣人才會問的問題。
她說:「他們都很忙啊!忙著社交、品酒、嘗美食、插花、逛畫廊、看骨董啊、慈善活動啊!每天行程都很滿呢。」
不對不對!這樣的生活真不健康!我在心裡拚命搖頭。這是一次難忘的對話,也算是一次啟蒙,我認識了自己頑固偏狹的那一面。
第二件事情是,我在皮太太家裡看見的寵物,一條魚,好壯碩的一條魚。她介紹說,這條魚十八歲,歲數跟他的兒子一樣大。
今天看見皮太太,這二件舊事湧上心間。但是,我還是沒想起來,當年的我是如何啟發她出來創業的?不過這也沒什麼重要性,當我看見她很滿意改變之後的現狀,也就放心了。
聲音的軌跡
清淨的午後天空,是一片淡藍。風將雲朵撥散吹拂,剩下純粹均勻的藍。我倘佯在翠綠的草地之上,將天空的動靜納入我的視野。這時候,有一架飛機從我的正上方滑行而去,留下一列白色軌跡,筆觸自然而然。後來是二隻嬉戲的小鳥,振翅飛過。然後我看到了一隻蜻蜓,以筆直姿勢在我的眼前,忽上忽下,在天空畫下另一種曲線幅度。我驚訝於蜻蜓的飛行高度,超乎我所想像的高。我在心裡大叫,還不快下來,暴露在藍天之下,多麼容易成為鳥類的餐點啊。後來不禁笑自己,萬物自有其生存之道,我未免杞人憂天。
風無聲無息,卻遠在天邊興風作浪。半小時的光陰,一堆白雲如浪花席捲而來,細碎的雲朵排在最前面,其次的排在稍後,依此類推下去,如海邊浪花蕩漾而來。天空的飛鳥,此刻化身為魚群優游,樹林的細枝宛如海底珊瑚,海與天空在想像中角色互換。然而,現實生活中不也是如此,只是需要悠遠的歲月來證明,證明沙漠從前是汪洋,高山曾經為深海。相形之下,遠方的雲朵,從西邊來到東邊的旅程只要半小時。從無到有的距離,淺顯易見,遂為恩典。
走回家中的途中,我在路旁遇見一朵白色小花,好像牽牛花,十分可愛。我駐足停下,彎腰細看之際,耳邊傳來了鄰居A的聲音。他似乎有訪客,而他們之間的談話清清楚楚地傳給我。當我換個位置與角度時,聲音就模糊不清,再回到小花的位置,聲音又是清楚無比。
聲音有其特定的旅程,隱藏某種理論與公式,從前念物理時不求甚解。但是今天下午,我站在這下坡的路段,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旁,突然領悟了一番道理。我抬頭看到B家的窗口大開,A與B關係一向不佳,A心直口快,凡事喜愛批評,一副天地不怕的樣子。而A總是不解,為何B對他保持距離,態度極不友善。我評估一下B家與A家的相對角度與位置,好像驗證了關於聲音的旅程與影響力。想必A平日的批評聲浪傳到B家窗戶旁時,一定也是清楚無比。
雖然不確定我的猜測正確與否,我卻已經暗暗為自己的新發現而讚嘆不已。因為不容否認,聲音喧譁中,默默行走出來的往往是一段意想不到的民情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