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志聰
狗媽媽就守在牠孩子的身旁,可以想見上演生離死別的那一刻,牠猶試圖用漸漸會失去溫度的身體供孩子保暖,度過嚴寒的漫漫長夜。
三叔與貓
晚上七點半前後,多數貓咪習慣圍著餐盤,等待身為牠們衣食父母的三叔放入飼料及魚肉,飽餐一頓。
三叔逐一點名時,心繫孕貓阿花。他納悶的說阿花找地方待產一天半了,照時間推算也應該生完出來找東西吃了,否則哪來足夠的奶水餵養貓兒女?三叔與貓為伍幾十年了,極為了解貓的習性,直覺情況有異之後,即刻拿起手電筒在舊三合院落作地毯式的搜尋,想要解開心裡的問號。十餘分鐘後,三叔抱著氣若游絲的阿花出來。
三叔說阿花生了五隻後,仍拚命使力,研判牠仍未生完。仔細一看,果然沒錯,正常生產的方式是頭部先跑出來,然而這回卻是兩隻腳在產道口踢啊踢的,可能有難產之虞。危急之際,為保住阿花的生命,三叔只好硬著頭皮,就地充當產婆,按壓阿花的肚子,並輕拉小貓咪的腳幫忙助產。
經一番折騰,半生半拉出來的小貓咪不幸夭折,而下半身布滿血跡,筋疲力盡的阿花也奄奄一息了。三叔見苗頭不對,二話不說,馬上載阿花到附近的動物醫院治療。回來後,三叔眉頭深鎖,他說獸醫對阿花的狀況不表樂觀,雖施打抗生素和消炎藥,但子宮出血,產道嚴重發炎,要不是阿花體質不錯,恐怕早已撐不住了。
危險期的幾天裡,阿花食欲全無,不吃也不喝,雙眼無神,三叔只好買飼料膏塗抹在牠的嘴唇上,多少讓牠吸收些營養。過了兩天,阿花竟然奇蹟似的能自己走路去喝水了,並且到處東張西望,聲嗓微弱地喵喵叫,一陣接續著一陣。
三叔說阿花是在找牠剛出生的兒女。只是五隻小貓咪因遲遲等不到母奶,鮮奶又不喝,還沒看到美麗的世界便相繼回歸塵土。
三叔老是嚷嚷著不養貓了,這次亦不例外,因為每遇貓咪不見或發生意外,他總是深深自責,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然而三叔卻又屢屢心軟,只因這些貓咪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樣,彼此緣分一場,總是不能不管啊!
失蹤的狗
一早到公司上班時,平時慣見六隻狗齊衝出來對著我搖尾巴,跟我玩「一二三木頭『狗』」遊戲的畫面不見了。
問了守衛阿伯,他說除了一隻小黑狗之外,其他的從前一天傍晚就集體失蹤了。偌大的廠區少了小狗奔馳嬉戲,格外安靜。阿伯說他找了幾次,但由於夜色昏暗,他的眼力又不佳,因此只好放棄了續找的念頭。
突然之間,我心裡毛毛地起了不祥之兆。一位同事在雜草叢生之處陸續看到四隻沒了氣息的狗,面容扭曲,顯然「離開」時遭受極大的痛苦。研判牠們應是被毒死的,因為中毒或生病的狗有吃野草解毒治病的習性。那麼,是誰如此殘忍欲置那些可愛的狗於死地呢?我們又想起前幾天有位騎腳踏車,慢慢經過公司大門的歐吉桑;幾隻狗或許見他年老可欺,因此衝到馬路上對著歐吉桑狂吠並追逐,致使歐吉桑一時反應不及而差點摔車,頓時三字經與狗吠聲互尬聲勢,畫破了午後的寧靜。
可能是歐吉桑懷恨在心,因此趁著守衛不注意時,丟了含劇毒的食物進廠內給狗吃,導致牠們一命嗚呼。小黑狗因年紀輕體格瘦小,不敢搶食,因此幸運逃過一劫;但目睹這一幕的牠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冷或是心有餘悸,整天躲在廠房角落不停顫抖。
不久,另一位耳尖的同事聽見微弱的狗叫聲,循著聲源尋找,終於在一只貨櫃底下找到也已斷氣的狗媽媽和四隻尚未開眼的小小狗。狗媽媽就守在牠孩子的身旁,可以想見上演生離死別的那一刻,牠猶試圖用漸漸會失去溫度的身體供孩子保暖,度過嚴寒的漫漫長夜,等待一線生機。
我眼裡浸泡著淚水,不忍卒睹,因此由同事處理牠們的後事。我火速跑到動物醫院購買寵物奶粉,沖泡給狗寶寶喝,希望牠們能平安活下來。一整天,我無心上班,腦海中都是那些遭毒害的可愛身影。隔天中午吃完便當,習慣性留了一部分菜餚準備要餵狗,下一秒才猛然想起那幾隻鬼靈精已經不在了。
那只裝剩飯剩菜的不銹鋼器皿像記憶的引信,動輒點燃對牠們的思念。
鸚鵡與麻雀
去年堂弟買了一隻灰身紅尾,身形類似鴿子的非洲鸚鵡,聽說和九官鳥一樣聰明,也會學人話,備受寵愛。
堂弟每天教鸚鵡說話,甚至拿手機錄音,重複播放給牠聽。幾個月後,皇天不負苦心人,鸚鵡終於會說話了,然而卻不是說常常教牠的「帥哥」、「恭喜發財」等好聽話,而是學貓咪喵喵叫,以及堂弟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阿憨仔」,當場讓他臉上三條線。
鸚鵡的生活不虞匱乏,吃得好睡得飽,時時被呵護著,身分尊貴,是鳥禽類之中的貴族。牠的三餐除了吃飼料嗑瓜子之外,餐後還有水果可以吃,西瓜尤其是牠的最愛。唯一的遺憾可能是行動缺乏自由,活動空間侷限於一只四呎長、三呎寬的鳥籠。堂弟說倘若將牠野放,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牠,可能喪失求生本能,三兩天就被野外環境給打敗了。
而在電纜線上蹦蹦跳跳的麻雀則正好相反,牠們野性強,天生愛自由,不喜歡被拘束;不,是絕不屈服於被拘束。記得有一天的清晨,一隻麻雀誤闖(或許有佛緣)三樓廳堂。可能緊張過度,因此一直在屋子內迴旋打轉,企圖尋找出口,闖出囹圄。幾分鐘後,飛得筋疲力竭的牠一個閃神,咚的一聲撞上透明窗戶,掉落窗台,無力再展翅。
我小心翼翼將癱軟、肚腹一縮一鼓的麻雀放置於看得到藍天白雲的紙箱中,深怕因短暫失去自由的牠因循著傳統習性,咬舌自盡。還好經過一個多小時的休養生息之後,驚魂甫定,逐漸恢復體力與精神的牠啄了幾顆糙米,喝了幾口水便振翅飛走了,不願意再多作停留。
這兩種鳥彷彿是一則隱喻。年輕時衝勁十足,不喜歡被環境羈絆,像麻雀;有點年紀後,顧慮變多,安於一方安穩的小天地,如鸚鵡。
然而時機恰當了,其實當什麼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