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也許太熟悉了,也許長期生活互動的養成,夫妻間便逐漸形成某種固定的說話及溝通模式,這種模式經常被拿來磨練彼此的默契,或是考驗彼此的脾氣。
「我的詩被拿去用了。」另一半經常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他的詩被用被刊登一點都不稀奇。
「什麼詩?」面對這樣不知哪飄來的一句話,我已被訓練不要去猜,永遠都猜不中,要用抽絲剝繭的方式,一句一句地尋問,真相才會一層一層地解開。
「臉書上的。」另一半說話永遠很簡潔,一付惜言如金。
「臉書上那麼多,是哪一首?」我得按捺性子,對一個慢郎中,急驚風必然會受傷。
「就是最近寫的啊!」還真像在演推理劇,不到關頭不能解祕。
「你每天都在臉書寫,我哪知道是哪一首?」急性子的我已快要捉狂,為什麼不能一次說情楚?
「就是寫餿水油的啊。」他一付我應該知道(說得也是,這些年來他的詩作並不多)。
「誰拿去用了?」知道了一個真相,還有一個真相待剝解。
「學校。」又是簡短到令人跳腳的回答。
「哪個學校?」全台灣有這麼多學校,我還真不知從哪裡猜?
「我們學校啊!」他還是慢條斯理,我則放棄再剝洋蔥,因為還有好幾層要猜解,例如學校哪個單位,或誰?為什麼?用在哪裡?
多到數不清的猜謎題之後,我學會只要猜前面幾句,然後閉口不再猜,另一半等不到問題,便會自言自語式地解答(不能一開始就不問,他會以為你沒興趣,索性就完全不說了)。
果然,等了幾分鐘見我不再問話後,就自言自語說出哪個單位要用,為什麼。
和另一半聊天,有一大半的機會像電視上叩應節目遇到一個叩進來卻結巴說不清楚的人,不只觀眾急,主持人也急得如得心臟病似地想切斷電話。
本來是「我在臉書寫的有關餿水油的詩,任教的學校教務處要拿去用,給學生參考……」這樣簡單明暸的事,非要切成一段段,令人按捺著性子去猜解。
另一半到處演講,當然不會結巴,也不是口齒不清,而是他無法「一心二用」。通常他話語簡短,都是眼睛或耳朵還有事忙,若不是在看電親新聞,就是開車聽新聞,因為要聽或要看,腦袋顧了耳朵或眼睛就顧不了嘴巴,於是話題就得等耳朵或眼睛有空檔時才能接應。我就得不斷地修練我的個性。
有時默契大考驗,都是沒頭沒腦地飄來一句。
「那個在哪裡?」
「什麼那個?」這時我得察言觀色,不然這個那個的會沒完沒了,另一半沒記性得很,過眼就忘。
他會從書房的電腦前離開,必然有某種必要的需求。我得先猜,因為明明在腦子裡的東西,他就是無法送到嘴巴。
「茶葉嗎?」沒茶喝簡直要他的命。
「不是啦。就那個啊。」他都說不出來,誰會知道?
「喔!手工餅乾?」嗜甜食和零嘴,肚子餓在正餐前餅乾是他的最愛。
「對啦!」賓果!我果然很快就猜對了。
我經常在他面前扮演福爾摩斯,依線索猜解他想要的東西,否則就得跟著他在屋子裡團團轉,很奇怪他腦子裡想要的東西就是送不到嘴裡。也許有人以為他是不是得了阿茲海默症,其實從年輕到現在他都一樣,原因也是他無法「一心二用」,因為他腦袋裡一定在想別的事情,一閃而過嘴饞想吃餅乾,一離開椅子就只剩下嘴饞,餅乾自動刪除。
也許很多夫妻相處都是如此,如果沒有本事磨練彼此的默契,就只好考驗彼此的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