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在中國歷來的傳統小說裡，從來沒有一部書如同《紅樓夢》這樣，細膩詳盡地描寫貴族人家生活的衣食住行與茶酒戲藥，乃至民俗遊藝等各方面的學問。

故事第八回曾寫道賈寶玉要喝冷酒，薛寶釵便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

薛寶釵說賈寶玉「雜學旁收」，其實真正雜學旁收的人是曹雪芹。他因為出身江寧織造，因此對於服飾藝術的講究，尤其令人嘆為觀止！舉凡面料、工藝、款式到花色，他都可以寫得極為精細！

王熙鳳首度登場的時候，作者寫她「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所謂縷金，即片金，是在織布的時候即加入金線，使整塊大紅緞面的布料閃爍著耀眼的金光！接著又在這塊布料上繡著百蝶穿花圖案，以此做成一件合身的錦襖。

這部書往後所有的服飾，都是在這樣規模底下寫就的。如果曹雪芹對這一領域不熟悉，那斷乎不可能有這樣細緻的鋪寫。

然而曹雪芹最可貴之處還在於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寫小說，因此他也希望讀者站在小說的角度賞析這部作品。他在開篇處寫得很清楚，他說這部書的故事背景之朝代紀年與地輿邦國皆「失落無考」。他不願讀者因為考證地輿邦國、朝代紀年而損失了閱讀小說的樂趣。

於是他讓北靜王水溶出場時，頭戴「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袍，繫著碧玉紅帶」，這王爺袍子的下襬繡滿了山石和波浪，因此特稱為「江牙海水」。那龍袍上的龍，如果是龍頭往上，稱為升龍；龍頭往下稱為降龍；龍頭正面叫做正龍；如今這件袍子上的龍頭是側面的，因此稱為「坐龍」。

此處唯獨「白袍」卻令人費解！自古以來各級官員袍色中，從沒有見過白色的，我們僅在戲台上的十色蟒中見過白蟒袍。

於是我們明白了曹雪芹此處的設計，顯然是想要煙雲模糊化故事裡的時空背景，教人在虛實之間看不出任何時代特色，以便更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部小說。因他以收放自如、萬物皆為我所用的筆調，將民俗服飾自由地加工剪裁，並羅列於書中，為人物的藝術造型賦彩，同時帶給讀者耳目一新的視覺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