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濟

六月新書讀友分享會，我在台北。

穿過夏季，斑馬線上繽紛的傘海，這一路，浹背的汗，讓我見識盆地熱火的高溫。帶著母親，我們走往百貨公司的書店。等電梯的空檔，母親說著家常：這家百貨公司，大哥帶她來逛過；地下室有賣日本的甜點，你爸爸很喜歡。

已往生快八年的父親，除四十九日，在午休小憩時，他恍惚入夢，向我合掌，說句：「謝謝師父，您別掛念，我在一個好的所在了。」四個小孩中最珍愛我的父親，在我鎮日忙碌的工作時，思念，雖不曾足夠的空隙，仍會偶爾撞襲到脆弱的心尖。如果，看見相似體形的背影，聽到類同的頻率，本能的回頭、覓尋……生與死這條河流，生者在這岸，亡者在那岸，唯一通達的舟渡，就是記憶，萬分之一的剎那集合，即使是奈米的微量，仍是心難以承載的巨石。

母親一提起，我憶起，某次返家，我帶著日式草餅。這湖水綠的粿仔餅，有不甜的紅豆餡，我只當返家的伴手禮，卻驚訝父親也喜食甜點。這是第一次發現。童年，家境的貧困，只記得餐桌上簡單的菜餚，滷高麗菜、番茄炒蛋等，並沒任何印記，父親喜食甜點。原來，同在一個屋簷下，大人小孩各忙其事，我的心我的眼，只有學校鞦韆的追逐，其他的，渺無記憶。

我遊走高高的書牆，十三歲的我，到今日過半百的我，時光如彈指，走完父親珍愛的歲月，現今的我，學習珍愛所有的人。

五歲那年，我長了癩痢頭，對人的美醜無感，仍是每天和同伴打鬧奔跑。母親為我貼的膏藥，每次只在她的面前貼好，離開她視線後，就拔掉，因為頭皮悶熱，加上汗水，讓整個人極不舒適的。父親看我久久未癒，某一天的黃昏，他騎著單車，我坐在前座，他載我到廟口，買一碗昂貴的蛇湯。民間認為蛇湯最解毒，父親餵我一口，我則吐出一口。

「我不要！」父親溫柔的勸說，「妹妹不要吃肉，喝二、三口湯就好。」在萬家燈火中，父親載我回家。這個畫面，是我始終無法抹滅的。沒有人天生會當父親、母親，天下的人子，皆都過於苛求父母，忘了自己的父母也曾是最被珍愛的人子。

地下室的超市已找不到多年前的攤位了，更新潮的異國甜點紛紛入駐其間。盛裝的馬卡龍、形態小巧的布朗尼，還有圓胖的貝果。我穿過如繁花盛開的甜點，短短幾分鐘，我與甜點共同經歷一場舊地重遊。

我為母親買了一罐堅果五穀粉，提醒她早晚當點心沖泡，補充營養。華嚴的世界，每一朵光互入互照，生命無有爭擾，只有光光輝映，相融相守。

華嚴的世界，神佛慈悲的俯視，人們歡唱在舞蹈。穿過斑馬線，光影下的高樓，我合掌對這人間禮敬，因為，這人間有無數願意付出愛的人，用他們的愛作為光芒，照破這世間冷與暗的糾結。

華嚴，人間，在遙遠的香水海，也並存在此時的斑馬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