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希諴

一位病危瀕死的六十歲黃先生，他的大兒子憂愁著說：

「爸爸住院前特地北上探監，妹妹板著臉不發一語；老爸想起妹妹吸毒導致老媽憂鬱而終，氣得說不出話來，兩人就這樣互望。爸爸住院後病情快速惡化，昨天護理師提醒我，可用病危通知書，申請讓妹妹從監獄來看爸爸最後一面，可是每當我提到妹妹時，爸爸就瞪著我說：你提她做什麼？」

「時間不多了，你應該說服他。」我看他面有難色，就趁著查房時說：

「黃先生，你就讓女兒來看看你，說不定她已改變了，好不好？」我打算用懇求的方式試十次，只要有一次讓他點頭就成功了。結果第四次時，黃先生閉起眼睛，慢慢的點了頭。

在社工師努力下，女兒隔日由一名警官及兩名全副武裝的警察，戒護之下來到醫院。

女兒在病房門口前，商請戒護員警打開手銬（腳銬仍鎖住）再進入。當她看到滿臉黃膽、眼睛浮腫的父親如此蒼老與病重時，流下眼淚，慢慢走向病床旁。原本陷入昏睡無力的爸爸，瞄到女兒的身影突然睜大眼睛，努力想抬起上半身，盡全力用無力的手抓住女兒手臂，重複做出想把女兒抱近身邊的動作，女兒跪趴在爸爸胸前哭著說：「爸爸，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會認真戒毒，嗚─，嗚─」

由於爸爸無法大聲說話，只能用手輕輕拍著女兒的背，等到女兒抬起頭時，他看著女兒的臉露出笑容，然後無力的點點頭。站在旁邊的護理長說：「黃先生，你的意思是：你原諒女兒了？而且你很愛她，是不是？」

黃先生用僅存的一些力氣，擠出一個字「對」。

女兒看到這一幕哭的更大聲，爸爸也兩行熱淚，繼續抱著女兒。

戒護的警官看到這裡，到洗手間擦眼淚後，出來吩咐：「時間快到了，趕快跟爸爸說：妳以後會好好做人，請爸爸放心。」

隔天實習醫師問我：「萬一女兒來，病人真的很生氣呢？」

「正常的父母親，沒有不愛兒女的。尤其當生命走到盡頭時，更是如此。對於吸毒的人來說，除了勒戒與藥物外，只有愛的關懷，才是最大的支持力量；而父母是最願意無條件對子女付出愛的人。」

「嗯，親情給予的支持是不曾改變的。所以您才會努力促成，讓病人與子女和解與互相道愛。」

「愛的記憶，是帶領迷途小孩，唯一回家的路。」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大附設醫院緩和病房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