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晴如

「騎慢一些」，你拿著待晾的衣服，對我殷殷叮嚀，這一幕深深印在我腦海裡，無法忘記，只因那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

小時候父母親工作忙，除了假日，大部分童年時光是在「阿嬤叨」度過的，記得上中學，放學後坐一段短程校車至「阿嬤叨」門前的巷子，你的身影出現，我坐上機車後座，是熟悉的背影及味道，後來回想起你時，除了你留下的最後那道料理以外，就是這背影這味道。回到家，像幼稚園小朋友似的，吃著你用心為我準備的點心，有時是一盤無籽葡萄，有時是一杯麵，簡簡單單，吃進嘴裡卻在心裡漾出幸福；吃完點心，我進房做功課，你開始忙碌打點晚餐，那一道道尋常家常菜，愛為佐料，是後來在其他地方都吃不到的阿嬤的味道。常常美食當前，吃得趕，你便笑著要我「吃慢一些」，猶如大學後開始自己騎機車，初學慌急，騎得歪歪斜斜，就在那天你看到了，擔心地要我「騎慢一些」。

如此之親，不免讓我好奇你，不敢親自詢問，便探詢母親。才知道，小時候的你當人家的童養媳，生活過得並不好，小小年紀，每天都要煮數十人份的菜，有一次不知是緊張還是太急了，硬生生切斷一截手指，當下你不敢哭、不敢喊痛，只能趕緊找來一綑膠帶草草纏上，後來手指是長回去了，卻一輩子都歪歪斜斜，一如你後來的人生。

為了家計，你做了大半輩子紡織廠女工，七十歲高齡仍在柚田奔波，縱是滑一跤，就只能歪著嘴，斜躺在床上。

有著這樣歪歪人生的你，卻對我們這些晚輩呵護備至，不趕不刻，長大之後回想，才明白，你該是藉由如此形式來彌補自己缺憾的童年，藉自己的操勞趕急，換取兒孫輩的樂活靜好，我的童年因為有你與阿公才能如此慢慢品味，或者說，我是因為有你們才有童年。

因此在你出意外的當下，不僅是你歪歪人生的結束，更是宣告我童年的終結，喝完你最後留下的苦瓜湯，我與家人們都必須重新學習與失妻憂鬱的阿公相處，都必須適應你的不在，填補你的位置，並擔起這個你忙碌一輩子付出的家。

「騎慢一些……」你言猶在耳，我知道我會的，往後的人生裡不論順逆，我都會不疾不徐，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