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陳文茜
文茜世界周報主持人
慧君已經走了。約莫二○一三年一月,她的字還在,薰衣草森林的員工說:「這是她留下最後的繪圖與文字之一。」那個看板掛在苗栗「薰衣草森林」明德店圍牆外,粉蠟筆書寫:「幸福往前五十大步」。
她先走一步,幸不幸福與她已無關;活下來的你或妳,看到「幸福」兩個字,可能仍有甜味;也可能怒氣沖天,「這個時候,談什麼幸福?」
詹慧君往生前,我最後一次見她在金瓜石,她一手裝置創辦的「緩慢民宿」頂層和她聊天。當時她已罹肺腺癌第四期,化療後理平頭。
金瓜石風聲兇猛,慧君的聲音小,風一吹,聲音就飄到空中。我始終沒聽清楚太多她的話,只記得她平頭下的笑臉。民宿入口、小書房、頂層陽台上…到處塗鴉著她的繪筆,「人要慢慢的走,靈魂才會跟得上」、「幸福,就是跟妳說:妳很棒!」配圖小郵箱,站立等待幸福的小女孩…聊了一會兒後,我問她:「妳幸福嗎?」她擋住風,大聲地說:「幸福啊!」然後掉了淚。
詹慧君的故事許多人知道,她與學鋼琴的林庭妃兩個女生,丟掉城市優渥工作,跑到台中新社山上胼手胝足,開始「薰衣草森林」的傳說,靠的不是運氣;她踏實、不怕吃苦、努力追尋。她哭的是:幸福即將離她而去;但更多的是哭她感謝自己生命雖短暫,卻早預知人生「最貧窮的事,莫過於怠慢錯過了幸福」,她多麼謝謝自己及時於三十歲時,已勇敢且努力尋夢抓住了幸福。
和詹慧君聊天時,陰陽海波浪一個接一個,當年採礦淘金者的歷史遺跡,留下就是這些吧!時間不會停止,沒有回頭,遺跡是紀錄,嘆息是後人,生命在可測與不可測間,每個人必須選擇「自己對幸福的定義」。錯過了,是你自己。
詹慧君即使到了死亡近身,只要身體許可,仍然以她無邪又熱烈的靈魂,在每一個她創辦的花園、民宿,留下祝福眾人幸福的話語。生命是絕美的誘惑,也是浪費的詛咒。命太順太長的人如此揮霍;命很短的人,頭也不回,對著僅有的時間,急急奔前擁抱幸福。她過世前一年半,仍然於北海道買下一間民宿,只為了讓「薰衣草森林」回到亞洲薰衣草的故鄉。
詹慧君走後,林庭妃與其他夥伴堅持「初始」的夢。一路走來,兩個女生最明白的道理,不就是「堅持」嗎?堅持信賴繫住每個人的靈魂,有一根金線叫:「幸福的慾望」。慧君當時的願望,讓「薰衣草森林」的工作者(她稱森林人),有機會在海外工作,學習敬業專注的態度。投資之前已經知道虧損機率很高,一年至少有四個月冰雪覆蓋,幾近無法營業。但「幸福」從來不是以帳本計算的;生命太短,某些事我們不得不執迷不悟,例如「美好」。
認識慧君、庭妃幾年,看著她們與俗世軌道「背道而馳」,當時只覺得「難得」。今年桐花季,重回認識她們的起點,桐花依舊滿空漫舞,即使飄落也懂得給自己最後美麗的旋轉身影。時間從來不等待我們,台北太多太大的聲浪,已經沒有人聽得見自己的台詞。「幸福往前五十大步」,慧君的看板還在,她的信念還在。你的呢?
到此為止了嗎?這年頭告訴別人這些慧君留下的隻字片語,一個小女生的夢…是否已如星辰殞落…是否已成昨日?
慧君,已在岸的另一方。我想,她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