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時,我問母親為什麼大家都穿一樣的衣服,好奇怪呀。大雄和小丸子都可以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上學,為什麼我不行?校園裡遊走著呆板的白衣藍短褲,以及無趣的白衣藍褶裙,混紡著制約和束縛的衣服套在身上,個人特色與天真顯得黯淡無光。
母親想方盡法讓我換上制服,甚至嚇唬我乾脆光著屁股去學校。我堅信光屁股比制服好,因為全世界沒有和我一模一樣的屁股。
上了國中、念到高中,一套又一套的制服追趕而來,逼人毛骨寒。我為堅守微小自由而爭,戰況何等慘烈,一如心愛的個性T恤被擠壓揉捏,嚴重起縐,但是我並不氣餒,透過勇氣和信仰的熨燙,再次恢復平和、彈性,鬥志如雨後春草般盎然。
母親很喜歡我的高中制服,潔淨的白衫搭著莊敬的黑裙,那是她過去式的夢想,現在式的驕傲。黑白配,在她眼底展現繽紛耀眼的姿色,卻為我塗抹一層厚重的深灰。有回,不小心把上衣跟緋紅色背心攪和清洗,白衣染上輕淡薄稀的粉紅,導師玩笑地說,下回染成綠色更好,笑聲瞬間在教室炸開,比夏日的蟬鳴更震撼,連我薄如蟬翼的耳膜都震碎了。
黑白的枷鎖、染色的窘態、鼓譟的耳鳴有如暴風奔襲而來,我選擇請假在家避難,母親絮絮叨叨,怪我暴殄天物,家中又颳起一陣風颱。我壓根不願意被制伏。不穿制服並沒有違反教育本質,只是違反普遍對規矩的認知罷了。
板擦拭去求學的混沌歲月,我在社會尋找可以體現自我的新場域。職場的制服紛擾繁多,綁得我喘不過氣,一套上身,用此識別能力、身分、位階、職業,明顯的表面象徵並不意味實際的真相,偶有魚目混珠之嫌,有些人,撐起一身特定制式的服裝,卻穿一套做一套。曾經穿上紅色的制服,一身火紅賦予我積極樂觀的工作態度,同時也烙印職務階級。我樂於二十四小時服務客人,卻不想日夜服務主管,紅色成了警戒,制服化為魔咒,不脫不行。
母親感嘆,人世間有各式各樣的制服讓人穿搭,甩得掉學校的,拋不下傳統的或現實的,脫下這套又得換上那套。她勸我,別老忙做困獸之鬥,連孫悟空都掙脫不了,沒輒,服了吧。她現在最期望將我鑲進婚姻的制服,即便她知道款式和織法並不合適,還要配戴著柴米油鹽醬醋茶,件件不離身。她說穿久就會習慣,我深怕習慣之後,意志變形。
形形色色的制服布滿眼前,有形無形之間企圖套住我的人生,但,我的人身自主權和自由意志,既頑強又執著,唯有逐一褪去制服,擺脫制伏,盡情享受逍遙。母親糗我天文學念壞了,儼然是「天體」學家,一昧追求自然。我恣意地舒展本性,回歸自然真我。
啊!沒有制服塑身,不再為制度所拘束,身心不再屬於浮華,原味豐華只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