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學術副校長）

六、孝道的再省思（續）俗話說：「千金難買早知道，萬金難買後悔藥。」真正想要克盡孝道，除了父母及長輩在生時好好地奉養，到了他們生命末期、臨終時，千萬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錯誤判斷與決定。

去年我在嘉義博愛社區大學講授「安寧照護與臨終關懷」的「核心功課與關鍵作為」，有一位學員分享了她的親身經驗與切身之痛。這位師姐的母親活到九十歲，因為跌倒送到嘉義聖馬爾定醫院。這位師姐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姊妹，母親的醫療與生死大事，不會有任何人來干預，同修也完全尊重她的決定。她的兒子做過台北某私立大醫院內科副主任，知道了外婆的情況，就跟她說：「媽媽！不要給外婆做任何的急救，外婆身體那麼脆弱，急救的話，肋骨一定會斷掉，除了用藥物維繫生命，等我們回來，除此之外，一切都不要做。」

可是醫生已經幫外婆插了鼻胃管了，師姐說道：「插了鼻胃管，媽媽就不能說話了，我不知道她不能說話了，我每天去到加護病房，一天只有三次可以去看她，我看她的時候，她經常流著眼淚，可見她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可是她無法跟我說。」

後來在母親往生之後，師姐回憶起那一段往事：「當時我在一種悲傷的心情下，只想到『我不能沒有媽媽』，就要求醫生想辦法留住媽媽，即使好不起來也沒關係，我只要媽媽臥病在床，醫生為了達成我的願望，讓媽媽在加護病房待了七十多天。其實在媽媽住院後二十幾天，她就可以平安地走了，但是我要求醫生讓媽媽『臥病在床』，醫生就不斷地幫她插這裡、插那裡，結果眼看著母親的身體一天天在變化，不對…身體腫起來了…。我一直很懊惱在十五年前做了一個最最錯誤的決定，我不應該那麼自私、貪心而讓母親「臥病在床」。後來我跟兒女說：『將來我有一天像外婆那樣老的時候，千萬不要讓我像外婆那樣臥病在床，那是會很痛苦的！我只要等你們回來就好！』我後來又再想一想，兒女他們回不回來，其實都沒有關係。」孝道也好，親情也好，到頭來都因為眾生的無明，而變質成一種將病人與家屬的生命，統統套牢在一起的桎梏與羈絆。就像這位師姐寧可媽媽「臥病在床」，也不能失去媽媽，讓媽媽就這樣走了，結果卻讓媽媽在加護病房多承受了近兩個月的痛苦，留下的是無盡的悔恨。不過她很勇敢地站出來現身說法，希望其他學員記取教訓，不要重蹈覆轍，也是功德一件。

針對絕大多數末期病患，不幸遭遇到的急救困境，蓮花基金會董事長陳榮基教授提出幾點省思：「我們一定要不計任何代價地對抗生命本有的旋律與節奏嗎？我們一定要不計末期病人痛苦的代價而奮戰急救到底嗎？我們一定要以心肺復甦術（CPR）為病人送終嗎？」終歸一句，對於末期病人，CPR其實是無效的醫療，只是更增加及延長末期病人的痛苦而已，根本救不回病人的生命。

陳榮基教授和我不約而同地主張「拒絕心肺復甦術」、「拒絕插管」、「拒絕無效且增加痛苦的臨終急救術」。請大家特別注意，是「拒絕」急救，而不是「放棄」急救！這是讓親人能夠安詳往生的關鍵要件，我們從來就不曾見過末期病人，經一再急救而能存活然後安詳往生的，全部都是在極端痛苦中「多重器官衰竭而死亡」！因此，我不得不說：堅持要給臨終的親人急救的決定，其實是非常錯誤的不孝之舉。

在親人生命的最後階段，想要「圓滿孝道」，關鍵功課其實是在於家人的「陪伴」，而且是「全程的陪伴」（可以由家人輪流排班），這也是讓臨終病人經驗他生命中，最後而且是最重要的成長階段。

各位讀者切記：能夠讓末期病人「享受家人陪伴」的前提要件，就是不施行心肺復甦術、不接受無謂的治療、讓病人能決定自己的事、讓病人免於現代醫療的折磨與摧殘、讓病人如同正常人般地受到尊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