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應課程需求，課堂上，我得教學生婚喪柬帖的寫法。應用文畢竟制式，學生聽到有些神遊，不知怎地，我無端從應用文拓延出去，談及喪禮，說著說著，意外連結到L的喪禮。

　我仍舊記得那天天未亮，馬路安靜無人，醒著的，大概只有街燈。天氣微涼，我匆匆披上毛外套出門，從住所快步到校門。到時，班上同學多已在那裡等候專車。同學發給我一片綠葉，為避邪去晦，要我放進口袋。小小一片綠葉，成為保護自己的法器。而區隔異者這件事，是無關乎弔唁的對象，無論親朋好友一概同而視之，趨而避之。

　會場在台中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的地下室，小小的靈堂，來的人並不多。L的父母在外頭，他的母親靠在父親身上，向我們輕輕問候。我們沒有多說什麼，拍拍母親的肩膀，說了一聲「加油」。那一聲如雲朵，飄飄的、綿綿的，不能說得太沉太重，我們都深怕加油聲之後，眼淚會潰堤。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L睡著的模樣，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他只是沉睡著，就差一個翻身與鼾息。這樣一來，我原是可以忍住不哭的，直到我把手中白色玫瑰花放到L的膝蓋上，直到我和L的親人相互鞠躬、離開，然後我聽到同學邊哭邊說再也見不到L之類的話。就在背過身的瞬間，輕巧的九十度旋轉，讓我意識到現實。現實是有空間感的，畫開兩個國度。於是，我終於無法克制自己，不斷流淚，肩膀微微抽搐。

　從台中返回學校，天空開始灰濛、下雨。大家看著車窗外，不發一語。L一度離我們那樣近，背過身後，我們就真的愈來愈遠。可是那時，我們是如此年輕，才十九歲。對於成年，只了解那麼一丁點。

　日子漸漸把我們推移到正常的情緒和生活軌道。背過身，我們開始花時間練習遺忘。

　學生說：「哇，他還好年輕耶。」「是啊，很年輕。」我的腦袋立刻浮現L蒼白的臉和白色玫瑰花。我立刻背過身，抄寫板書，這個動作遠遠在我預期之外，就像當初聽到L過世的消息一樣。瞬間，構思好的講課架構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打亂，亂到我來不及反應，可是卻再也說不下去。然後我知道，有些人不管離開多久，他永遠在那裡，只是我們顧著向前走，刻意不回頭。

　最後這堂國文課提早半小時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