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想起一個人的方式

午餐進行中，郵差送來臉友致贈的知名新埔柿餅兩袋。外子看了，眼睛發亮！柿餅是婆婆的最愛，每次看到、聽到或吃到柿餅，必引發他一段思念及回顧的言論，諸如當年他從工作的地點桃園搭中科院交通車到新竹，再轉車回台中之際，如何特地繞路去購買一包柿餅回去孝敬，媽媽見柿餅時如何眉開眼笑云云。

我放下筷子問：「柿餅讓你想起媽媽，那將來我死了，會有什麼樣的吃食讓你們想起我嗎？」外子還在斟酌，女兒搶答：「鵝肉、筍乾、竹筍、花椰菜、蛋花湯、咖啡……啊！你愛吃的東西數都數不完，天天都有新花樣。完蛋了！每天都會吃到你愛吃的東西，想你都想不完了。」看那表情，想我想不完似乎是件相當讓她困擾的事。真是！生女兒幹什麼！

「那萬一爸爸死了呢？什麼東西會讓你想起他？」我得弄清楚輕重關係。 

「啊！……啊！……」她側身問爸爸：「咦！爸拔，蛤蠣算不算你的最愛？油條、鹹蛋、鹽炒花生如何？」

「你爸喜歡的東西將來都不容易被你們吃到。油條、鹹蛋、鹽炒花生！會吃死人哪！不怕中風的人才敢多吃。」外子被說得不以為然，趕緊補充：「我小時候愛吃的油條配杏仁茶，現在不知道還吃得到嗎？」

我「噗哧」笑出聲來，朝女兒說：「將來你一定不會常想起你爸！他愛吃的東西不是嚴重危害健康就是已然從地球絕跡。……其實你爸的愛憎不分明，反正吃剩下的、我們不愛吃的，他都眾生平等的往肚子裡倒……咦！……」說到這兒，我忽然緊張起來：「啊！你們小時候不是常說爸爸是家裡的垃圾桶嗎？那以後你們只要看到垃圾桶就會想起你爸，家裡垃圾桶這麼多！你們想起他的機會必然比想我多，這樣我不是太吃虧了？」

2. 舉一隅而以三隅反

一夜聽得外頭風狂雨驟，今日起床，愣坐窗前，感覺彷彿再世為人。午飯過後，來一杯咖啡是人生之至樂。外子尚未食畢，我已迫不及待。這兩天新開一包不知是自購或他人贈送的咖啡，煮起來黑漆麻烏的，喝起來讓人絕望透頂。所以，我決定沖一杯掛耳式咖啡權充。

我循序漸進，讓開水再沸騰一次，取出可愛的粉色杯組。拉開兩包濾泡式藍山風味咖啡，取出內包，將耳朵以正確方向掛上杯緣，再謹慎沿著圖示虛線撕開上方封口，不僅程序井然、正確無誤，且姿態優雅，我都被自己的睿智感動了。忍不住對著猶且大口吃麵的外子說：「你都不會稱讚人吼！像我今天這樣完美的沖著咖啡，沒有掛錯方向、沒有撕錯封口、沒有在撕封口時把咖啡灑得滿桌子，你居然也沒半句鼓勵的美言，你真的好吝嗇。」

外子還沒來得及申辯，我搶著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啦！你會說：這不是基本功嗎？有什麼好稱讚的！對不對？」我也沒等他回話，兀自滔滔不絕：「像我就絕不會吝惜稱讚別人，學生寫了好文章，我會跟她說：『你好厲害！年紀輕輕就寫出這麼好的文章！老師像你這種年紀的時候絕寫不出來，如果我如今能寫出那麼多散文，假以時日，你會比老師寫出更多、更好的文章來！』我不會認定這是基本功，不值得說；如果就業後的學生來分享她在學校教書時運用的策略，我會說：『你好厲害！我年輕的時候懵懵懂懂，都亂教一氣，你比我強多了！也比我更有心、更講求方法，真的好棒！』我也不會認為這有什麼，不值得稱讚；女兒想辦法幫我解決電腦問題，我會由衷稱謝說：『你真的好厲害！求知欲強，解決問題的能力佳』我不會以為年輕人本該如此，沒啥了不起；甚至看到學生吃的午餐，我都會趨前問她：『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你在哪裡買的？多少錢一碗？午餐我都不知道該買些什麼東西吃。』我每每打從心底誠心誠意的稱讚他們。可是，長期以來，你都捨不得稱讚我！真的很讓人失望！」

外子終於等到我的牢騷告一段落，正色說：「所以，這就是你成功的地方呀！」

「哇！你真的好厲害！我舉一隅，你就能以三隅反！你真的比我還厲害！」我忍不住大聲讚嘆著。

3.焦慮的漫遊

為了體驗高鐵之外的交通工具，今午，我們決定悠哉遊哉去搭台鐵自強號由台中北上。雖說要習得「慢活」的生活態度，但也不希望浪費時間。於是，在網路上先Google一下台鐵時刻表，由豐原開往台北的自強號約莫一小時一班，午後每四十五分都有班車。我主張先購票，外子則說「如此受限，何必！幾點到就搭幾點的，不必太緊張。」於是，吃了早午餐，十二點整從潭子出門。我假裝漫遊，其實相準十二點四十五分那班車。巷口一個紅燈，讓我們錯失了一班55路豐原客運；等了許久，終於姍姍來了另一班。上了車，找了左右各一個座位坐下，我心裡有些急，卻隔空用無聲的唇語跟外子微笑說：「不急！」

八公里內免費的台中公車，每站都有人下車，也都有人上車。司機先生像是春日漫遊般，慢條斯理，我按捺住胸中的燥火，試著對窗外微笑，卻看到反照出的眉頭一逕深鎖。

「天啊！在站牌下的歐巴桑！妳也未免太不經心了吧！車子都來了，怎麼還不提起行李！」我在心裡嘀咕著。

「幹嘛呀！你以為你是皇上啊！到站了還不趕快起身！」我在心裡咒罵著拉鈴示意要下車卻不趕快走到前門的年輕人。

「顫巍巍的老先生！你的家人哪裡去了！任憑你隨處趴趴走！」我在心裡催促著步履緩慢的老人。

一位老先生好不容易龜速下車了，還回過頭豎起拇指鼓勵司機：「汝開車真穩！真讚。」司機原本已關了半扇門，又開了門回應：「汝無甘嫌啦！」司機被這一讚美，車子愈開愈穩，明明可以通過的綠燈，慢成了紅燈。我心裡急死了！已經十二點四十分了，車站卻還在遠方。我無奈地朝外子說：「一定來不及了！」外子頷首微笑。

終於千迴百轉的到終點站，正好十二點四十五分。火車站就在一百餘公尺處，我說：「快跑！也許車子會delay！我們還有機會。」外子說：「不可能的，我們就試試到台北的豐原客運吧！」匆匆到售票處，車剛開走，還要等兩個鐘頭，外子洩氣地低下了頭。

「趕快跑！不要放棄！我以前常搭火車，很少準時的。」我話沒說完，先就起跑，外子只好隨著追。火車站外的圓環前，亮著紅燈，卻空無一人一車，外子停住腳步。我喊：「這次務必讓我拜託一下！就闖一次紅燈吧！沒車。」我飛也似的跑，外子只好婦唱夫隨。我搶過外子的行李，指使他到售票口問問車子開了沒？我做出奔往月台的預備動作。售票員直接回答：「幾位？」車子還真delay！我高呼萬歲，先開跑。氣喘吁吁奔到月台，火車正好徐徐開進。我們趕緊跳上車。賓果！時間：十二點五十分。

找到位置，坐下。我得意地說：「永遠抱持希望準沒錯！」外子回：「這樣真的很危險！我們年紀大了，要格外小心。」我嘀咕著：「你老了！我可沒有，別拖我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