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知道，父親最疼愛的女兒是她。

她家有三姐妹，她排行老大。許多人說，老大原本獨占父母，弟妹出生後，父母分了心，老大多半會吃醋，覺得父母變了心。她可不這麼想。母親怎樣她不敢說，至少父親是最疼她的。她注意到，父親會偷請她吃雞蛋糕，送她的禮物特別好，還會騎車載她上夜市，買回一夜熱鬧與歡笑。不過，她能確定父親最疼她，還是因為父親會藏錢給她。

那是小學三年級的事。「爸爸跟妳說，以後我偶爾會在這裡藏些錢給妳，妳有想買什麼，就來看一看。」父親打開客房櫥櫃，從後頭拿出一個青銅仿古壺，掀開壺蓋。「就是這裡。」父親把一枚十元硬幣投進壺中，噹啷一響。「對了，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不要讓媽媽和妹妹知道唷，要趁她們不在再來找。」「為什麼？」「我只有給妳錢，她們看到會吃醋。而且這是我的私房錢，所以要保密。」

那時她還不懂什麼是私房錢。從此，她偶爾會偷開櫃子，拿出那只壺。壺蓋是粗陋人臉，眼突唇厚，原本她該害怕的，卻覺得親切。一年年過去，壺裡的錢，從十塊二十塊，增為一百元、五百元。長大後，她想所謂私房錢，是私藏於心房的錢。那壺子是父親的心，一次次傳給她暖流與關懷。

考上研究所那天，她開玩笑的向父親討禮物。「妳要不要去老地方看一下？」父親對她眨眼。她奔去打開壺蓋，裡面有一張門票──她最迷的偶像的演唱會貴賓券。她樂翻了。

誰知道那是她得到的最後一份禮物。

碩一下學期，父親診斷出肝癌。半年不到，便走了。

家祭一個月後，她與母親討論，決定把家裡徹底打掃整理，檢點父親的遺物，保存、送人或清掉。整理到飯廳櫃子時，她從底層拿出一個廢棄小米桶，赫然發覺在原先米桶下頭，有一疊折起的紙鈔。共計三千五百元。她瞬間有了猜測，感到銳利的嫉妒。

傍晚大妹返家，她立刻詢問，果然錢是父親藏給大妹的。姐妹倆急著想打給小妹，終究按耐下來，等小妹晚上九點多回家，才試探的提問。小妹遲疑半晌，走到後陽台，從盆栽後面拿出一個夾鏈袋。這原本是她與父親的小祕密。她們乾瞪著夾鏈袋，半天說不出話來。

「搞什麼嘛，我還以為爸最疼我，結果卻這樣。」大妹啐了一聲，逕自轉頭回房。她跟小妹佇立一會兒，各自走開了。

半夜她躺在床上久久難眠，但怨懟失落漸漸消退。她走進客房，拿出青銅仿古壺捧在手心。冰涼壺身，漸漸變溫。她眼底也熱了，恍然憶起十幾年來姐妹間的爭執與和解。也許她是父親最疼的女兒，也許不是，這並不要緊。父親的小謊拆穿了，反倒露出裡頭更深層無私的用心。

她輕啟壺蓋，凝望壺底反光。這是父親心意的深藏，留下的寶藏。

她忽然好高興她不是父親最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