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然不過是軟弱的凡人,不及英雄有力,但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這時代的總量。
──〈自己的文章〉
張愛玲做為一個喜歡通俗文學的作家,也自認沒有什麼高雅的情調,對於世俗的東西總是愛不釋手,所以,她對下層的凡人,有一種特別的尊重,這才有了這個觀點。
但我們認為張愛玲的「時代概念」不同於主流批評的時代概念,張愛玲所謂「時代的總量」的說法,其實指的是「完整的人生」,表現「時代的總量」就是表現「完整的人生」。
不用英雄而用凡人來代表時代,是因為凡人是人世中的大多數,他們的生活願望就是人類的基本生活願望。張愛玲強調文學要表現人生安穩的一面,亦與此意相同。
至於張愛玲認為「這時代卻在影子似地沉沒下去,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為要證實自己的存在,抓住一點真實的,最基本的東西,不能不求助於古老的記憶,人類在一切時代之中生活過的記憶,這比瞭望將來更要明晰、親切。」這建立了她的創作總綱:不僅是寫人在一個時代裡的感覺,而是寫出人於一切時代裡的生存體驗。這已經不是時代論而是人生論、人類論和存在論了。換言之,是時代為輕,人生為重;時代為表,存在為裡。
基於此,張愛玲所探討的不是時代主題,如貧富的差異、革命的鬥爭、戰爭的殘酷;而是人性的基本形式,如父與子的關係,男與女的情感,夫與妻的隔膜,現世的生存與時間流逝的矛盾,人世的網路與個人自由的衝突,活的無聊與死的無奈。她所表現的一切,沒有一件只屬於一個時代,因此,由它們構成的人世滄桑之感──朝不保夕的生存困惑,是人在遭遇生存困境時所不斷激起的一種生命體驗。
張愛玲由對凡人的關心,再到關心文明的發展,這裡的邏輯是統一的。因為凡人與文明之間,正是創造與被創造的關係,沒有了凡人也就沒有了文明,肯定了凡人也就肯定了文明。
(摘錄自龍圖騰文化《張愛玲一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