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來英國沒幾天後，就從一個以前在台灣連瓦斯爐都不敢開的膽小鬼，變成可以天天煮飯餵飽自己的標準留學生，但之後我的程度就只從「餵飽自己」的水準晉升到「餵飽自己與丈夫」的等級，廚藝在原地踏步、未曾認真研究食譜、更不像很多旅居國外多年的留學生開始自己做起水餃、包子、蔥油餅或烤起餅乾、蛋糕，甚至進階到精緻的西式甜點如馬卡龍。

平平大家都是宣稱「在台灣從不煮飯」的人，但是當身邊多數的留學生都開始挑戰「回台灣開餐廳也沒有問題」的主廚水準時，我的「烹飪履歷表」還是白紙一張，什麼搬得上檯面的菜都沒嘗試過，粽子、三杯雞、獅子頭等等對我而言都像是某種豪華的特技，奇幻的煙火，是只會在馬戲團帳篷頂端或在天邊出現的奇觀。每每被人語帶好奇地詢問「所以你在英國都煮些什麼呀？」時，我只能慚愧地搬出八字箴言：「隨便煮煮，有熟就好」。

煮食的時光在學業繁重的博士生涯中，比較像是被壓迫於知識巨岩之間的窄縫，只夠穿行，卻開展不出什麼供養奇花異草的質地。雖然偶爾還是會一時興起抓份食譜依樣畫葫蘆，讓那條窄縫裡忽然透進一些像是飛碟降臨才會發出的奇光，但光芒總是短暫得像來自夢裡的記憶。

這樣的情況，並沒有因為結了婚而有什麼改變。丈夫是個不挑食的男人，而且因為他小時候家裡曾有一段「窮到連買鹽的錢都省下來」的時光，所以也習慣了口味清淡、無須「豪華特技、奇幻煙火」就能成就的菜餚。粗茶淡飯成為生活常態，我們仰賴平庸無奇的料理度過一日又一日，感覺就像住進一座每條路都認得清清楚楚的城市那般安心。

甚至我們也改變了徒步去超市或市場買菜的習慣，因為英國各大超市都有提供網路購物、送貨到府的服務，所以我們都直接在網上訂貨，一次買齊一周需要的魚肉蔬果，又因為我總是煮出差不多的菜色，所以每周的「購物清單」都只要用預先存好的「標準版」，再稍微根據那周的需要增刪即可。我們甚少遇到在實體超市或菜市場購物時，不時受到特價品誘惑而買下原本不在購物清單上的物品的狀況，無論飲食或消費，在我們經費有限的異國生活中都成為一種要小心地把顏色塗在格子內的習題，一切都是剛剛好最好。

日子畢竟不是數學，總不可能一輩子都算得剛剛好。常常在超市送來「標準版購物清單」之前，我就不時需要去附近的雜貨店買一點牛奶、一束青蔥、幾顆番茄。偶爾為了這些零碎小物匆匆出門的時光，雖然是不得不為的主婦的散步，也好像讓知識巨岩之間的窄縫有了些清淡得用肉眼難以察覺的光澤。有時那些光澤好像一轉身又消失了，但在完成又一道有熟就好的平庸料理、還順帶為丈夫準備好明日的午餐便當時，我總會在心裡溫習一下那樣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