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連續假期的最後一天早上，我趁空到醫院拿例行的藥。

還是年假，平時門庭若市的診間顯得冷清，沒等多久就見到了我的醫生陳福民。陳醫師醫術精湛，是婦產科的名醫，他曾幫我動了三次刀，其中兩次剖腹產，抱出我的兩個兒子。經過了多年的來往，我們在醫病關係之外，增加了一點時間培養出來的友誼以及信任，從十年前的那次緊急的手術之後，我不再喚他「陳醫師」，而隨著護理人員膩稱他「老爹」。

「老爹」看到我進入，臉上露出些許的笑容。像我這般從年輕便前來問診的女患者，隨著歲月的流逝，如今身體已過了豐沃期，進入生命周期的另一階段。在這一個階段，身心的躁動緩慢且安靜下來。而「老爹」也從中年的聲壯氣盛到如今的慈眉善目。「老爹」說他出了一本新書，旋即在書內頁簽了名，還自畫了一個可愛的卡通人像，然後把書送給我。我們聊著兩岸的醫療環境，言談間，感覺出他對醫療政策的憂慮，以及不變的直性情。

看完診起身之際，他吩咐：「要把書轉給你先生看喔！」我笑說：「會啦，會啦！」心底祈願著：希望「老爹」能一直看診下去，只要他在那裡，我們面對身體的困難，就得以安頓。

離開醫院，我沿著敦化南路走到了位在二樓的「老咖啡」，這家咖啡店的整排窗戶面對著敦化南路著名的林蔭大道。平常窗位難求，三年前，我因工作的報社搬離市區，生活步調改變，一年難得來一次。趁著年假的最後一天，我獨自一人坐在窗邊，欣賞著眼底綠意款擺、姿態各異的台灣櫟樹，以及流動的行人和車輛。

店裡播放輕柔的爵士樂，當路易斯‧阿姆斯壯沙啞的嗓音唱起〈What a wonderful world〉時，我的思緒也跟著飄回到貓城古晉的最南端、面向南中國海岸的一家咖啡店，彼時，該店的黑人歌手同樣演唱著這首曲子，低吟出幸福美滿的氛圍。

那是一九九九年，我和先生應大馬留台同學會之邀，到東馬的幾個大城鎮演講。從民都魯飛抵古晉時，當地的接待人員先帶我們到旅館安頓，我們到達位在古晉河附近的一家尋常旅館，進入房間，發現該房沒有窗戶。置身在四壁之間的房裡，讓人頓覺壓迫，我們請他們幫忙更換一間有窗戶的，然後先生便專注準備當天的演講。

在那場演講中，先生以專業和口才贏得滿堂采。演講結束後，接待人員歡喜地說，要幫我們換一家旅館。然後我們被接到一家面臨南中國海的漂亮度假旅館。坐在度假旅館沿沙灘而築的咖啡屋，聽著歌手演唱爵士樂，啜飲著熱帶水果飲料，海風輕輕拂面，讓我真正領略到知識帶來力量和感染力，以及隨之而來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我跟著「老咖啡」店裡的旋律輕哼著：「I see trees are green, red roses, too.」俯望粗細不一、年輪有別的行道樹，忽然明白不論童稚、年輕、中年或年華老去，都是生命必經的過程，也是大自然的現象。我把手邊書──法頂法師的《美麗的結尾》闔上，瞥見書封上禪師的一行話：「活著，應是每一個剎那間美麗的結尾，是下一個新的開始。」

在年假的最後一天，我在溫柔的音樂中，放下對年輕、美好過去的緬懷，我和自我獨處片刻，內心歡喜平靜。在和煦的冬陽下，我穿過身形各異的的行道樹，迎向下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