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美杏



臉書是分享歡樂，也同時傳達哀傷的絕佳途徑。有時上一個訊息還沉醉在京都楓紅，下個訊息便跳出「陰天，心痛，我快不行了」這樣的告白，於是你的心也跟著揪著，趕快敲下文字關切。文字來不及一一跳出，便接到朋友來電話了。口氣果然一如文字，深深憂傷。原來，她經營十年的婚姻出現了鬆動。

女人總是敏感的，半年前朋友先生開始藉故工作太忙夜宿辦公室，她便隱隱察覺這個家的空氣裡飄著一抹不安，不安漸漸像布丁，一晃動便崩塌，忍了半年，先生終於「招了」。招什麼？原來公婆催促抱孫子，還放話要她先生去找小三，兩人十年前「不要有小孩」的約定，十年後風吹雨打離了骨，先生順公婆意，於是「想要孩子」的意念如火山騷動著，可她這老母雞恐怕已孵不出蛋了啊！「能怎麼辦？」她哀怨訴說，明明小三還沒出現，婚姻裡的兩人卻已舉白旗投降。這場婚姻風暴正朝向壞結局傾斜著。

聽完她痛徹心扉的陳述，我淡淡問了句：「你們感情這麼脆弱嗎？」如果夫妻齊心，想要有小孩有許多方法，從安潔莉娜裘莉到王芷蕾、連惠心的諸多例子，有認養方式、有代理孕母方式……；夫妻情誼怎是長輩一句「去找小三」就一刀兩斷？那麼我不禁懷疑這婚姻一定早在某處已埋了地雷，只等著隨時有人踩過踏過便炸開。作家賴香吟在《其後》裡這樣寫著：「感情沒法是一個人的事，再怎麼彼此畫分，波濤都是兩個人的！」能敵得過這波濤聚來的大小浪花泡沫，婚姻才能牽手走下去。

很疼先生的阿嬤過世前，常常煩惱地對我們說：「你們兩個沒有小孩，老了沒人養怎麼辦？」阿嬤沒生小孩，先後領養了三個小孩，家中看似熱鬧，卻是人人心中打了千百個結，明爭暗鬥。後來電視社會新聞看多了，什麼「養兒防老」攏是假，她也釋懷了，看我倆貌似「很會過日子」，總算放了心。但我知道她渴望一屋子的歡樂，我們能回報的，只是恬靜的小幸福。

阿嬤過世後，大多數的時間裡，我們的屋子不是一個人的呼吸，就是兩個人的細語，沒有孩子的雜沓腳步聲，沒有爭吵；只要電視不開，音響閉嘴，不滑動MOUSE，這屋子的人聲完全退隱到人工機器的後面。這是沒有孩子的家庭可以享受的寧靜。夫妻倆各據家的一方，學會和寂寞和平共處，當那句全世界皆雷同的問話：「沒有小孩一定很無聊吧？」從巨大的空洞裡傳來時，我忙著拉大提琴，先生忙著看他的劇集《海濱帝國》，無暇多想。何苦多想？

朋友在臉書宣布她又要當媽的喜訊，臉友恭喜不斷；對照因孕事婚姻生波的另一個朋友，我想起那年跟媽媽提起「孕事」的煩惱時，媽媽以佛智慧輕鬆以對：「恭喜你上輩子無相欠，這一世沒牽掛。」有兒無兒強求不來，朋友的先生及公婆還一時未能悟出「強摘的果子不甜」這道理，只能祝福這對夫妻攜手化解危機，讓孕事放兩邊，幸福擺中間。

（本專欄隔周四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