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早逝,家境貧窮,得靠母親工作養育我們。她從鄉下請了位叫阿雲的幫傭來照料我們。阿雲姐皮膚黝黑,身體結實,做事俐落,有一張憨實可靠、溫穩可親的臉。晚上跟我們一道睡在榻榻米上,每天一早聽到她在廚房起灶、升火、洗米的撥弄聲,彷彿是溫馨、令人歡迎的叫早聲。我和弟妹的衣著總是乾乾淨淨,屋裡屋外也總是清清爽爽的。有一天,母親說阿雲姐要回家鄉當新娘了,可以想見我和弟妹是何等地不捨得,她已是我們生活裡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呀!往後的日子,真像缺了隻手、短了條腿似的。記憶中無不是她與我們共同生活中的林總倩影,以及無數次從鄉下寄來的藕色、黃色、紅色的蕃薯。
好友華沛教授有次在一聚會場上分享一則感人的故事:有位秀麗聰慧、剛考進研究所的女學生,考前父母極力反對她填選「特殊教育系」,嚴厲直點說:「我們栽培你到大學畢業了,如今正上層樓到研究所去,什麼系不好念,竟要考入一門畢業後,以碩士之高學歷,為人做『拉尿抓屎』的工作!」女兒卻以堅定的口吻回說:「我小時候,您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為我換尿布、擦洗屁股,令我舒適乾淨,讓我在您們無微不至的愛懷中長大。世上有很多不幸的人需要母親般的愛去照顧、去關懷啊!」
已故日本企業鉅子松下幸之助喜好登山望遠瞻高。多次在攀爬山上的一隅,遭逢一老嫗,笑嘻嘻地在一簡陋的休憩棚外招呼來往的登山人,懇切奉茶:「您們辛苦了,喝杯茶吧!」感動之餘,松下問道:「您怎麼這般善心地在此奉茶、招呼登山人呢?」「這沒什麼,爬山會累、會渴,秋冬冷,熱茶適合;夏天熱,涼茶爽口。」
最近媒體常把在國際間因其行誼成就而出名的台灣人稱之為「台灣之光」。其中陳樹菊女士最讓我欽佩。她回記者的答話,表露了她的人格光輝,以及所從事的工作的無限莊嚴。「妳去美國受獎後,會有什麼新的想法、新的計畫嗎?」「去美國玩一趟好好啊!回來後,當然還是繼續賣菜、繼續存錢、繼續做我喜歡的公益啊!」
陶侃為了兒子的生活需要,遣送了位年輕的幫傭給他,附了一信囑咐兒子:「他也是人子,你當善待之。」
人的生活中有時需要幫傭,所以幫傭有其工作價值;有時需要生產,所以從事各種生產的人有其工作價值;需要農作,所以農耕培作的人有其工作價值……。從事任何的工作,無不是一種貢獻。哪有什麼貴賤、高低區分!
台灣交大曾與澳洲威斯本科技大學合作,突破奈米尺度三維偏極光操控技術,讓DVD光碟片容量提增八倍。這項研究靈魂人物藍子翔博士,曾在澳洲做研究多年,對最近所謂清大屠夫的新聞,有感而發說:「澳洲社會尊重不同勞工階層,許多在當地工作的朋友都不覺得自己是苦勞。」
當我們的社會找不到適合的「本勞」,但可以在另一國度找到外勞,不正值得我們慶幸感激?怎忍心鄙視他們?
自由市場運作在於各取所需、各選所要。有什麼理由說高學歷人不能當農夫、賣菜、從事勞力工作?有什麼理由去定一個需要更多收入、遠走他鄉、憑勞力換取高收入的高學歷者的罪?
願我們的社會能尊重奉獻勞力者,無論是本勞、外勞,或是到外國去服務的台勞,如同尊重奉獻心力的知識勞動者〈彼得杜拉克的用語〉一樣,畢竟勞心勞力不是絕對的二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