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他在籠中，常感抱歉；三十坪的空間，對他來說，終歸狹隘，每看人家在街上蹓狗，就好想把他帶到戶外。赴北橫拉拉山探望原住民朋友，是第一次帶他出遠門。車廂雖然狹小，他仍在我們肩上跳來跳去，十分亢奮！青峰起伏，綠水繚繞，由車窗就可以遍覽；他眼睛明亮，好奇地東張西望。在天麗谷部落的工寮裡，妻大膽做了一次冒險，把他放出籠中酖酖如果鳶鷹倏然俯衝而下，我們哪來得及反應？我緊張地瞭望天空，妻卻十分篤定；如果他嚮往自由，振翅飛去，消逝在雲端，留給我們的將是無限的遺憾和悵惘；可他兜了一圈，還是依依回到妻的肩膀，又快樂地在泰雅族孩子們的頭上盤繞。

大部分時間，我待在研究室；妻上繪畫、書法和歌班，有時去爬山或旅遊。白天外出，夜晚歸來，家真像個旅館，可對小賊來說，這是他飲啄翱翔的天地，突然覺得：他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而我們只是過客。他的生活，除了吃、喝、睡、玩，就是癡癡地等待我們這兩位「家人」歸來；因為他沒有伴，而孤獨正是他的宿命，他在哪裡出生？何時出生？都是一個謎，只知道他孤伶伶地飛到老友家，再與我們巧遇，是什麼緣分把他帶進我們的家園？也曾經想幫他找個伴，但鳥園老闆說：成鳥不能亂配，會吵架，變為怨偶。於是他只好孤獨，斗室就是他最大的棟宇，我無法給他更大的自由，除了一趟拉拉山之旅。某次妻提議：「你可以帶他去研究室啃書呀！」如果我帶他去研究室，乃至於課堂，一定天下大亂；我能嗎？我真想……。

過年前，我們到金門旅遊；出發前一天，難得陽光普照，可是氣溫仍低。想到二媽晚上就要把他帶走，我決定趁中午妻不在家，幫他洗個溫水澡。也許我太溺愛了！每次看他在攝氏十度以下的隆冬，仍不得不在洗筆的水盂裡沐浴，就不忍；有時看他溜進一盆水生植物叢中，拍動翅膀，濺起水珠，雖可愛，卻形單影隻，不成個鴛鴦浴，就心疼！我在洗臉盆裡調好水溫，把他騙來，捧著浸泡，他一愣，不敢置信，乖順地瞇著眼睛；待吹風機稍微吹乾，他一溜煙就飛出浴室，回到陽台的籠子頂上作日光浴，奮力抖落身上的水珠……。我逆著陽光，眼前幻出一輪金輝，簡直不可思議！

晚間，郭大哥伉儷帶著小兒子來，二媽讚嘆：「小賊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郭大哥重複上次開過的玩笑：「過幾天，我要買隻一模一樣的紅目小鸚還你們，把小賊偷偷留在我們家。」小兒子開心地說：「我已經放寒假，又可以跟小賊好好玩了！」我說：「你要好好疼他！」一家人拎著籠子下樓。在寒風中，我見小賊焦慮地在籠內攀爬，又要寄人籬下，哪裡像個嬌貴的小寶貝？我心中忐忑不安。

四天之旅回來，已經夜幕低垂，來不及到桃園接小賊，心想著：明天再去接吧！快過年了，明早把玻璃和紗窗都卸下來清洗裝上，再接他回家，免得不小心飛走。天知道！小賊那麼黏人，已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拉拉山何等廣闊，他都不屑一顧，沒有離開我們，怎會飛出大樓窗外？可我們承擔不起這個風險。我們在期待：年夜和小賊一起吃團圓飯；他到我們家也正好屆滿三年，我們來慶祝吧！
（七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