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兩旁,是扶桑圍成的矮籬;矮籬所圈起的,是一方小巧自足的庭院。
風定日斜的午後,庭院裡,深綠色的木瓜大葉正平妥自如地舒展開來,在黃土地上鋪下一張又一張雪花似的淺蔭。淺蔭之中,偶爾某一家的伯伯或爺爺,會穿著圓領的白色汗衫,靠著藤製躺椅,很恬淡悠閒地看報、打盹,或是很有興味地盯著才讀幼稚園的孫兒孫女,就在不遠的地方拿小鏟挖沙、堆築城堡,或是玩「跳房子」的遊戲。
夏天的風,有時並不那麼炎熱;夏天的陽光,有時也並不那麼炙人。尤其在這小小庭院之中,在開滿白花、結著果實的老木瓜樹底下,共敘天倫的滿足似乎告訴了我們:日子是祥和溫馨的,人間是幸福的。
木瓜樹羽狀的大葉,便常常這樣在南台灣小康家庭的後院裡,撐起一把綠色的傘。雖然,整個木瓜樹看起來實在不夠英挺漂亮,但它卻是那麼樸實懇切,像一個溫厚的忠僕,永遠無言地追隨它的主人,它不以動人的外貌去吸引追求物質的心靈,它只在嚮往家庭溫馨的人們心中,以守護者的姿態出現。
據說木瓜樹分成雌雄二種,雌的會結果,雄的卻只開潔白的小花。有經驗的人常說,只要拿起一根長針,從雄性木瓜的中段刺過,它便會結果了。我常面對默默無語的木瓜樹,不知道應該嘆息人們竟有這樣聰明古怪的「變性」知識,還是同情無辜的它們,為了滿足人類的需求,而必須遭受穿刺之苦?
在許多人心目中,木瓜樹往往已不只是一株果樹,供應著營養鮮美的果實而已。在大樓櫛比鱗次的大台北,已少有有庭院的人家,更少有欣欣向榮的木瓜樹了,於是,過去在中南部老家度過美滿而無陰影的童年,現在卻滯留大台北討生活的人們,木瓜樹便在他們的潛意識中,形成一種象徵;在每一個朝南的夢裡,在每一次追溯童年歡愉的回想中,伴著那篤實堅固的水泥平房、黃土庭院,以及亞熱帶黃銅似的陽光出現的,常常不是別的,而是忠厚懇切、含笑俯看人間天倫的木瓜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