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中國人】閒話與閒書

易中天 |201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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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既然有這麼多的用處,自然就會有專門講閒話的書,叫做「閒書」。閒書又有兩種,一種專門記錄閒話,另一種則自身便是閒話。

前者如魏文帝曹丕的《笑書》、同代人邯鄲淳的《笑林》都是。另外如有名的《世說新語》,也記錄了不少閒話;後者的範圍就更廣了,廣義地講,但凡供人閒暇時閱讀,並不一定要正式場合才使用,或並不一定要正襟危坐刻苦攻讀的書,都可以看作是閒書,儘管它們的內容未必都是「閒事」,這又是只關乎形式而不關乎內容了。這樣算下來,則雜文、隨筆、散文、小說,總之,文學作品的半數以上,都應視為「閒書」。

這顯然要引起不少文人的反對和忿怒。理論家會認為這是無視文學的社會作用,而作家則會認為這是故意貶低他們的「身價」,視作家為「倡優」。

但是,請且慢大動肝火。第一,當今社會,人人平等,所司職業,只有社會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別。當一個「職業閒話家」,至少不比當一個「職業套話家」和「職業空話家」更「下賤」。第二,一本書有無社會價值,主要看內容;有無審美價值,則主要看形式。只要有高尚、健康、充實、於人民有益的內容,就有社會價值,而無論其形式「閒」與「不閒」。當年有人攻擊魯迅先生,說他的作品是一種「以趣味為中心的文藝」,「它所矜持著的是閒暇。先生不以為「掉價」,反將自己的雜文集名之曰《三閒集》,以為略示反擊。顯然,先生對於所謂「閒書」問題,有著超於常人的深刻見解,與那些表面自命高雅實則俗不可耐的人,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閒書正如閒話,本身並無所謂好壞,關鍵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比如上周文章提到優旃對秦始皇、秦二世說的那些閒話,就利國利民,而且效果比正兒八經上「萬言書」要好得多。當然,閒話也害人;但,不是閒話,就不害人嗎?有些文章,不是閒話,卻害人不淺。可見,閒話害人,並非因為它是閒話。這就正如一把斧頭不幸被用來殺人,那罪過卻不在斧頭一樣。

更何況,閒書和閒話,還為生活增添不少「情趣」。我們知道,閒話,原本並不是「背後議論批評」的意思,也不等於「不滿的話」、「壞話」,而是「閒暇時說的話」;閒書則是「閒暇時看的書」。它們不但是一種休閒方式,也是一種生活情趣。生活中,完全不說閒話的人有多少呢?讀書而完全不讀閒書的也不多吧?即便有那麼幾個,也十有八九了無情趣,而且還活得很累。

因此我們不妨把閒書分為三類,一類是內容充實、意義深刻者,則形為閒書,實則正史;一類是形也「閒」,實也「閒」,雖無「重大意義」,但能調劑生活,放鬆身心,消除疲勞,打發時日,也有一定的作用;還有一類是內容空洞、毫無意義者,則只能算是「扯淡」。閒書容易變成「扯淡」,這倒是不可不防的。但「扯淡」者卻並非只有閒書。比如時下道貌岸然、文字枯燥、一本正經地在那裡扯淡的所謂「正書」,難道我們見得還少嗎?

如此說來,則閒書也可以說正事,正事也可以用閒筆來寫了。事實上,這類著作歷史上並不少見,比如清人袁枚的《隨園詩話》便是。它至今仍是中國美學史和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的一部重要著作,然而卻是「閒書」,這又再次證明閒書並非就一定沒有價值;相反,由於閒書態度閒適,文筆流暢,辯解敏捷,風趣幽默,讀起來輕鬆愉快,引人入勝,因此說起「正事」來,效果往往更好。

但是要寫這樣的好閒書,一要見解獨到,二要學識淵博,三要靈活機智,四要才氣盎然,才能寫得生機勃勃,發人深思。這就要有「舉重若輕」的功夫,絕非單憑「耍貧嘴」就可以奏效的。

我長期來寫的文章,也正是這樣一種試驗──給嚴肅的學術著作以閒書的形式,或者說,賦予閒書以深刻的思想內容。這一試驗成功不成功呢?筆者心中並沒有底,就只好一任讀者諸君去鑑定,去品玩,去說三道四,去講「閒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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