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於去年四月離世,享年九十一歲,離世前三個月,是我與父親相處最緊密的一段時間,協助看護為父親翻身、拍背、餵食、讀經、禱告等,竭力的希望父親能早日康復,孰不知死亡的巨鳥早已在父親的天空盤旋窺視著了。
無常遽至 向父親傾訴心聲
父親因左腦膿瘍造成腦壓高,以致右邊手腳無法行動,腦部語言區可能缺氧,致語言能力受損。三個月間,看著父親從一位談笑風生,帥氣溫厚健朗的人,逐漸無法行走、言語;下床要靠人抱扶至輪椅,進食易嗆,日漸消瘦……
我的心像被釘穿刺,血由傷口奔流出來般的疼痛與不捨,每隔一晚,當我要回家時,總是趁父親睡覺或不注意時悄悄離開,走出病房,罪惡及不捨感盤據在心頭,人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真是如此嗎?
為不造成遺憾,一天,只有我在父親身邊的一刻,我對父親說:「爸爸,我愛您,謝謝您生我、養我、教育我,下輩子我還要做您的女兒……」那是我第一次對父親說出藏在心裡卻說不出口的肉麻話。
動盪離亂 故鄉反成傷心地
床上的父親沒有說話,只有張大雙眼錯愕的靦顏,看著流淚哽咽的我,我們凝視著彼此,時間彷彿因我們而停止……頓時,腦海裡找遍了所有字眼,卻沒有適合的字或該不該問父親:「爸爸,你聽見了嗎?為什麼不說話」。
父親於睡夢中因血壓下降安然離開人世之後,我們才意外發現了父親多年前親筆寫的遺囑。幸而我們怕父親受苦,放棄為他做任何急救措施,正巧符合他不插管的心願,也終於了解開放大陸觀光後,父親始終不回家鄉省親的真相。
父親出生於江蘇寶應,從抗戰勝利後的內戰,到土改、文革期間,祖父母、伯父、姑母等相繼在動盪中棄世,時代造成的悲劇,將「故鄉」變成了無片土、無寸瓦的傷心地。因為那既愛又恨般的遙遠,令父親始終不肯回去。
生離死別 痛過方知親恩重
父親一生為國家做事、負責盡職,來台時僅以一架縫紉機價款渡海到基隆,將我們兄妹養育成人。回想童年與求學期間,因父親任公職,一家跟著父親到處遷移,遍歷澎湖、高雄、基隆、宜蘭、台中及台北縣。遇到困難舉棋不定時,總可找他商量,委曲時可向他傾訴,父親總是竭盡所能的給我所需。
然而,我在婚後除忙於自家家庭與工作外,根本不懂要關愛父母親,只有父母親生日或重要時刻才回家。直到近幾年退休又經歷夫婿驟逝,生離死別的痛苦,非當事者不能領受,才領悟要珍惜與身邊親友相處的時間,開始對父母有了噓寒問暖的關心,但是他們十年前已移居東部,由大哥照顧,我也只能每隔一周的周末,回去陪陪他們。
深刻記憶 化為文字與祝願
夕陽西下黃昏時刻一到,陪著父親慢慢的沿街走逛,街坊鄰居們報以羨慕、讚美、加油!那些時刻,相信父親走在街上就如飄在雲端,鳥兒啁啾振翅,我也覺得自己正在飛。
這些日子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潛回記憶深處,去挖掘與父親相處的每一片刻點滴,遺憾的是,始終無法明白父親那三個月無聲的內心世界,想些什麼?要或不要什麼?恐懼、生氣、無奈、困頓?
爸爸:雖然您退出了這場生命,無機會再孝順您,但往事點點滴滴已成為我美好的回憶,我會代替您回家鄉向祖父母上香致意,在此將思念化為文字願與遠方的您分享……並祝您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