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開始，星雲大師請我們一群執筆的作者小聚。我自己人在國外，看見電子信的訊息，寫著，「並備素齋結緣」。

大師的請帖平易而自在，就是「結緣」而已。在文學的氛圍中，我一直很著迷這個「緣」字。幾年前，我還在香港工作的時候，一位朋友出書，她問我有什麼建議的書名，我說可用：「一切都是緣」。後來， 她果真揀選了這個書名。

「緣」的另一面，聽起來就有些沉重：那是「業」。在國外，遇到對這種說法顯出興趣的人，英文翻譯常用同一個字：karma。有時候在karma後面加上：Vipaka。karma Vipaka，或叫做「報」。「業」與「報 」，就像因與果的關係，但對不求甚解的一般人，很多時候，karma簡單明瞭，是翻譯的方便門。

把「緣」字翻轉過來，成了「業」。「業」的循環相報，最近的例子是賓拉登在巴基斯坦境內被美國殂殺。對這反覆的業報，其實，賓拉登當年說的最直接：「誰想要摧毀我們的鄉村與城池，我們就要摧毀他們的，誰殺死我們的人，我們就殺死他們的人。」

又是以暴易暴？美國以最精良的海豹部隊，侵入他國國界執行私刑，這樣的做法看起來極有效率，卻對既成的業力無所消解，更加重世界上的血腥戾氣。

一切肇因於十年前的九一一，美國世貿大樓塌下來的日子。同樣這個月曆上的日子，又奇異地感應著另一重的業力循環。翻開這世界的大事紀，巧得很，一九七三年的九月十一日，恰是智利民選總統阿葉德（Salvador Allende）被美國CIA密謀顛覆的時刻。阿葉德當日在總統府身亡。接下去，軍事強人皮諾切上台，眾多的民主人士與知識份子被捕下獄、酷刑致死，失蹤者更不計其數。當時美國CIA多行不義，那曾是人權工作者在上個世紀最關心的主題之一。

冤仇環環相扣，美國在第三世界的舊業無數，如今又一次血債血償，處置賓拉登的私刑手段並不足取。業力如何善解，需要更大的善知識！

用俗世的語言來說，恐怖主義盛行的此刻，轉變這世界上的對決機制何其不易？很實際地看，對待無國界的恐怖主義信奉者，舊有的司法架構不一定適用，或者，位於海牙的國際法庭應該負起更具公信力的審理角色。若可以給嫌疑犯與受難者家屬當堂對質的機會，與家屬對話之中，或將激起暴徒的不忍之心，同時，當受難者家屬通過言語，表達他們親身經歷的痛楚，而傳媒即時放送，一時如日照雪融，世人也有機會當下頓悟，原是什麼樣的敵意想像，帶給雙方無辜平民同樣難以彌補的傷害。

第一時間的抽薪止沸，更倚靠宗教界的悲憫胸懷。事實上，在美國總統歐巴馬宣布賓拉登伏誅，「此時絕不是慶祝的時候，而是省思人類責任的時候。」羅馬教廷即時的呼籲，為興沖沖街頭慶祝的美國人澆上一盆涼水。

因果業報，境由心造，累積的業力打造了今天共同的處境。但願世人此刻的一絲心憂，那怕只是隱隱然覺得不祥的懸念，也不僅夢中樓臺而已，同時，其中有平視劫毀，新機始生的省覺，將形塑我們接下去的緣與業、我們未來共同的kar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