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年,美國的Reese糖果公司發明了一款扁圓型的巧克力糖,作法成分非常簡單:巧克力包花生醬。
這個在美國銷售近一整個世紀的亮橘色包裝巧克力糖,早與美國人的感官和記憶有著深厚的交融。總有個朋友的祖父母,樂於道出他們童年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與這款巧克力糖的第一次邂逅;總有朋友父母家中廚房裡,有個專放各式零食的抽屜,巧克力橘色包裝的身影從不在其中缺席;總有個表弟總是先將巧克力邊邊剝下吃完,才將巧克力包覆的花生醬夾層痛快的一口吞下;也總有個朋友將巧克力切開成兩半,先吃一半,另一半分享給身邊的情人。
美國大學畢業後隨即回台灣定居,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Reese巧克力糖的亮橘色身影了,它逐漸消隱於記憶的光影之外,直到很久以後的一天,在一個物資相當缺乏的印度小鎮裡,我又再度與它相遇。
來到這所印度的育養院裡當義工已經一段時日了。每天的工作除了看顧著繈褓中的小娃,其他的時間,就是傾聽院內青少年女孩子們心聲。這天早上看顧工作接近尾聲時,遠遠的看到走路時習慣將小孩嵌在腰間的高中少女蘇妮妲朝我走來,蘇妮妲問我,能不能幫忙她燒錄出今晚生日派對的音樂?在育養院幫忙的義工們面臨最困難的一件事,是拒絕孩子的請求,於是我就答應了。
好不容易將六首歌輸入了我的電腦,以為接近完工,但這時蘇妮妲問我能不能將音樂時間縮短。於是,一個小時後,六首歌合併成了一支組曲。接著蘇妮妲又問我能不能燒成一片CD給她?我說可以,但是我沒有空白CD。蘇妮妲思考了一秒鐘,很快的對我說:「 Didi(印度語中的姊姊)幫我看一下!」同時俐落的將手上正在沉睡中的小娃丟給我,接著就跑走了。一小時後,蘇妮妲跑回來,喘著氣,興奮的揮著手上不知從哪裡找出的空白CD。她將手上的CD與在我懷中熟睡的嬰兒交換,而我便開始著手高科技的資料轉移活動。燒好後,還來不及將電腦關上,另一個高中部的女生,思娃蒂,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拿了一張儲存有上百首音樂的CD,希望我能夠用我的電腦揀選出十二首歌。就這樣,看似簡單的工作,但做好時,太陽也下班了,這就是印度,越簡單的工作越是得用複雜的手法完成,而且過程絕對崎嶇。
當音樂終於挑好、拷貝好,我也準備趕快逃離這個房間,一心只想儘快把電腦、大腦、眼皮關上。這時,我感覺背後被輕輕的拍了一下,「Didi look!」背後的聲音是屬於國中部女孩蓓漾卡的。蓓漾卡上次硬是要我教她麥克傑克森的「顫慄」舞,過程中還將我的隨身小音響過度使用而產生故障。我略帶恐懼的轉過頭,心中大聲的祈禱希望不是另一片CD。等我完整的回過頭時,蓓漾卡大力的將手中一個亮橘色包裝,快速的塞到我手中,並且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太大聲,然後就跑開了。我疑惑的看著雙手內的一團亮橘色││是Reese花生巧克力糖!
這種在美國的任何一個加油站、超商、販售器裡都可以買到的巧克力糖,在印度,不管在哪裡,都不可能買得到。這天,在印度的某個小鎮上的某個育幼院裡的某一刻的黃昏,我從一個孩子的手上接過了一塊飄洋過海,來自美國的Reese 花生巧克力。我感動地將它拆開,包裝裡的巧克力和花生醬,早已糊成一塊黑橘色的泥塊;我小心翼翼的剝了一小塊放入口中,所有的甜分,瞬間融進了心裡,心血管立刻被大量的愛所梗塞。
我也才發覺,Reese花生巧克力糖這樣吃,最好吃。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