祕密河 充滿神祕的景觀和馬雅人的傳說。圖／本文作者提供
 

在極度忙碌的工作當中抽離，隻身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裡面裝著要給新娘的禮物、參加婚禮要穿的衣服，以及幾盒名貴的伴手禮，趕往機場撘上前往美國的飛機。

這是一趟遙遠的飛行，姊姊定居在紐澤西，她的唯一掌上明珠選擇在位於加勒比海與墨西哥灣之間的尤卡坦半島（Yucatatn Peninsula）上的一處度假勝地坎昆（Cancun）舉行婚禮。由於長一輩大都凋零，姊夫身為獨生子，姊姊只有我和哥哥兩個手足，因此無論如何都不能缺席這場婚禮。從沒到過美國的哥哥很開心地先行前往美國姊姊家拜訪，然後與他們一起前往墨西哥；而我飛了十幾個小時到洛杉磯是當地下午時間，必須等到隔天清晨才能轉搭到坎昆。隔天從洛衫磯再搭了近六小時，抵達坎昆時，已是當地的下午時候。幸運的是，我和新郎住在洛杉磯的舅舅們搭同一班飛機，就隨著坐上他們事先租好的車子，由機場開往旅館。

我事先已閱讀過一些相關的資料，知道在尤卡坦半島及鄰近的塔巴斯科（Tabasco）、恰帕斯（Chiapas）過去是馬雅人生活的地區。馬雅人在叢林裡墾植，農閒時則忙著蓋金字塔及神殿。由於地理及交通位置的阻隔，所以在十六世紀初西班牙人開始探勘馬雅人生活的這片區域之前，位在墨西哥灣南面及東邊的這片土地鮮少外國人士踏入，馬雅人在此過著自己的日子，當然也必須隨時迎戰入侵的異族。爾後西方的探險家繼西班牙人之後，進入這個區域，他們從殘存的馬雅金字塔及神殿的廢墟、遺物，慢慢拼湊出馬雅人的生活及文化；而另一方面，此地特殊的礦物，也使它成為地質研究的重點。

雖然知道這個地區有極為豐富的文化遺產，著名的奇岑伊扎（Chichen Itza）甚至被喻「世界新七大奇蹟」，但我坐在出租車上，觸目所及盡是熱帶的灌木叢，感受的是一股股逼人的熱氣。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後，眼前開始出現了一些西班牙風的建築物，然後是度假飯店，最後七轉八拐，又經過了幾處警哨，終於到達位於加勒比海灣上的皇宮飯店。飯店既名之為「皇宮」，當然蓋得美輪美奐，不過這對我並不重要，因為我來去匆匆。我在偌大的飯店中和姊姊一家及哥哥會合，興奮加上時差，讓我整夜不成眠。

第二天，在新人的安排下，從各地前來參加婚禮的親朋一起在當地作了一日遊，重點是去看舉世聞名的馬雅羽蛇神金字塔奇岑伊扎。

第三天是婚禮的舉行，身為女方眷屬，我在婚禮當天陪著姊姊幫女兒打扮，外甥女是我們三兄妹下一代中唯一的女孩，自小備受寵愛，如今能找到契合的人生伴侶，我們在不捨中其實有著更大的歡喜。上午，一對新人在飯店開闊美麗、面對海洋的中庭白色涼亭中，由牧師見證，成為夫妻，晚上則在餐廳中宴請賓客。在年輕朋友的嘻鬧下，美國式的婚宴一直進行到近午夜。

婚禮結束後，我也完成了此行的目的，我預定隔天下午直飛洛杉磯，一路轉機回台北。姊姊心疼我長途飛行，卻蜻蜓點水般，哪裡也沒去，她說此地有一個「祕密河」（Rio Secreto）的旅遊行程，遊客必須游泳下去祕密河床底觀賞鐘乳石，似乎很不錯，而且行程只要半天，中午之前回來，我還趕得及下午離去。我一聽不免躊躇，一來鐘乳石洞，我已看過一些，較聞名的如美國維吉尼亞的，或東馬沙拉越姆碌國家公園的都十分壯觀；再者，這個行程要涉水，而結束之後我馬上要趕去機場，一想到還得先整理濕漉的一身，我就有點意態闌珊。姊姊又善體人意的說，如果我真的不想去，那麼就等我離去之後，她再和哥哥一起去。思及兄妹三人難得一起共遊，我便答應姑且一遊。

我們從旅館出發前往「祕密河」。離開了熱鬧的度假飯店區後，迎面而來的又是單調的熱帶灌木叢，搭了一個多小時，抵達了一個由茅草所搭蓋的接待處，旅客必須在此轉換四輪傳動的吉普車，接著駛在崎嶇顛簸的黃土小路，朝著熱帶叢林鑽進。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我們到了終點，總共七個乘客在此下車，隨即有一個配備齊全的男嚮導向我們說明，因為要保護「祕密河」的生態，所以必須管控每次進入的人數，他帶我們去更換同他一樣的潛水衣，外套一件救生衣，頭戴附有探照燈的安全帽。

生平第一次穿潛水衣，在新奇之外，又多了些緊張。整裝之後，我們隨著嚮導走入更深的叢林，每個步伐踩下，可瞥見一群群大型的黑蟻、倏忽而過的四腳蛇，樹叢上蛛絲盤繞，在密密的樹叢中，間夾著熱帶雨林中的花草；然後我們進入一片濃密的叢林中，陽光被樹幹阻絕於外，空氣變得有點陰寒起來。

帶頭的嚮導轉過身來提醒大家準備進入「祕密河」的入口了。除了我們三兄妹，我們這一梯遊客另有兩對外國人，七人當中只有姊姊不會游泳，所以由她排第一個，緊跟嚮導，以便得到更多照顧，我緊跟其後，哥哥在我後面盡保護之職。我們穿過被樹鬚所遮蓋的洞口，慢慢步下不見天日的「祕密河」中。

「祕密河」是當地的母河，它的河道被叢林掩蓋，因此得以在地面下靜靜流過百萬年，在時光的長河中，由地表滴落的水，慢慢侵蝕著岩層，或許是地質的關係，河道內的鐘乳石、石筍，多半顯得纖細嶙峋，更像是米色系的煙火在夜空中凝住；更因甚少被侵入，所以水質十分清澈。透過頭上的探照燈照路，我們觀賞到水中如姆指尖大小的土虱魚、不知名的小魚，淺處還有小寄居蟹。當行走在過膝或過肩的水流時，猶可觀賞洞內的奇景，但在某些河水高過人身的區域，就要泳渡而過。我不會抬頭蛙，又沒戴泳鏡，有幾秒中感覺到氣息的不順，後來嚮導要我留在原地等候，因為他無法同時照顧姊姊和我。

在等候的片刻，我咀嚼方才嚮導所說的，在「祕密河」還沒被當地人發現時，從前只有馬雅的祭司會來到這裡祈禱，尋求能量。自古以來，馬雅人一直深信宇宙有十三層天；人們生活的土地下有九層地下世界，而天上和地下世界是可以靠著聖樹木棉相通的。馬雅人並不害怕地下閻羅世界，甚至還努力尋找地下世界，最主要是他們認為只有經由地下世界，人們死後才得以重生。因此「祕密河」在馬雅人眼中，無疑就是一處神聖的地下世界，擁有神祕的能量，因此只有祭司等神職人員才會進入，也得以保持它原始的面貌。

隊友們看完一景後，回過頭來接我，嚮導帶我們繼續前進至一處稍寬闊的水域，他要我們七個人坐在水中，囑咐大家把頭燈關掉，說現在要在這裡meditation（冥想）片刻。我馬上散盤端坐，儘管下半身浸在水裡，我仍歡喜地閉上眼，享受片刻的寧靜。在祕密河中冥想時，我的五根只感受到很微細的水珠從上滴落水面聲，就這樣滴、滴、滴，千年萬年不絕，時間和空間在河道中都不復重要，只有水珠自然的滴下。

當我還沉浸在水滴聲中，嚮導出聲要我們打開頭燈往上看，所有的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致讚歎聲，因為在我們上空出現的鐘乳石，就像是瞬間被凍在半空中的火樹銀花，它們張著往下爆破的姿態，留住最奔怒的樣子，美到極致。

行程已到了盡頭，我們緩緩走出了河口，我回頭望了一眼「祕密河」，心底明白自己已和先前有些不同了，因為我獲得了一個通往喜悅的祕密，就在剛才冥想的片刻，我知道馬雅人的祖先、我逝去的父母，他們都未曾真正的離開，他們守護我們，也欣慰著曾經有過齟齬的兄妹們，手攜手平安的走回現實的世界。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