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困難,是遠離社會的孤獨寂寞。在這個周圍四十里荒蕪人煙的戈壁孤洲上,交通不便,信息不靈,使職工們常常為盼一封來自親友的書信,長夜不眠。一旦見到熟人或接到書信,真是歡喜若狂。而別的人也往往因此更勾起思鄉的憂愁,特別是有點病痛的時候,這種寂寞之感就更顯得突出可怕了。
記得有一年夏天,一位陳姓同事,因受暑熱,發高燒,當我們備了所裡唯一牛的車要拉他進城時,他偷偷流著眼淚對照顧他的人說:「我看來不行了,我死了之後,可別把我扔在沙堆中,請你們好好把我埋在泥土裡呀!」(後來他在醫院病癒之後,便堅決辭職回南方去了。)類似的情況,對大家的心理影響很大,因為誰也不知道哪一天病魔會找到自己頭上。
的確,如果碰上急性傳染病的話,靠這輛老牛車(到縣城要六個小時),是很難救急的,那就難逃葬屍沙丘的命運了。在這種低沉的險惡境況下,大家都有一種「但願生入玉門關」的心情。但對於我這個已下破釜沉舟之心的「敦煌迷」來說,這些並沒有使我動搖。
記得畫家張大千曾來敦煌進行「深山探寶」,臨走時,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我們先走了,而你卻要在這裡無窮無盡地研究保管下去,這是一個長期的──無期徒刑呀!」
「無期徒刑嗎?」我雖然頓時襲來一陣苦惱和憂愁,但還是堅定地表示了我的決心。我對他說:如果認為在敦煌工作是「徒刑」的話,那麼這個「無期徒刑我也在所不辭,因為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神聖工作和理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