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暑假，我到一家唱片公司打工，本以為有機會跟偶像歌手來個近距離接觸，沒想到卻成了推銷員，每天挨家挨戶按門鈴，推銷公司代理的西洋經典老歌套裝CD，一套八張。

按了許久的門鈴，正想放棄的時候，出來一位坐輪椅的老先生。

「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是……」

老先生打斷我：「你確實打擾到我了，早不來晚不來，居然在這個緊要關口來。」

「我……」我不知道老人口中的緊要關口是什麼。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這個月，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已經來按了不下十次的門鈴了。」

「不好意思，我……」當時的我臉皮薄，心底覺得沒希望，立刻就想轉頭走。

「等等，別這麼快就打退堂鼓，每個人都至少有那麼一次機會，尤其是年輕人。」

聽老人這麼一講，我立刻把產品遞了上去。老先生翻了翻CD裡的曲目，指著其中一首歌〈文生之歌〉（梵谷之歌）問：「你知道梵谷生前最後看到的是哪一顆星嗎？」

「這……是一個冷笑話嗎？」

「不，我是認真的！只要你答得出來，我就買一套。」

隨後，我反覆推敲歌詞，想要從裡面找出些蛛絲馬跡。



繁星點點的夜裡

畫出你調色盤裡的藍與灰

在夏日裡出外探訪

用你那洞悉我靈魂幽暗處的雙眼



從歌詞的第一段來看，梵谷凝望的是夏季的星空，夏季最著名的星星莫過於天蠍座心臟部位的「心宿二」了。在西方，它意思是「火星的敵人」，中國稱之為「大火」，日本稱之為「紅星」，所有的名稱都指向它的顏色，豔紅如鮮血。

心宿二之所以有這樣絢爛的顏色，原因是它正在邁向死亡酖酖因為年老，而不斷膨脹。

不管從哪一個面向來看，答案都應該是這顆正在邁向死亡的星星。

「我知道了，答案是……」

老人打斷我：「別太早說出答案，因為你只有一次機會。」

老人的話止住了我，繼續往下看，歌詞的第二段居然出現了冬季。

山丘上的陰影

描繪出樹林與水仙花

捕捉微風與冬天的冷冽

用那雪地裡亞麻般的色彩



冬季？難道是獵戶座？冬季最顯眼的是獵戶座。這麼巧，獵戶座和天蠍座剛好是死對頭，獵戶就是被天蠍咬死的，所以它們才一個夏季，一個冬季，一個上來，一個下去，永遠碰不到頭。

不對，不對，也有可能是烏鴉座，據說梵谷生命中最後一幅畫叫〈麥田上的烏鴉〉。這是一幅看起來非常瘋狂的畫：天空像燃燒的火焰、麥田像發瘋的海浪、成群的烏鴉集體朝人們飛來，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梵谷畫完這幅畫不久，就在畫裡的麥田舉槍自殺了，他最後的遺言是「悲傷將永恆」。

老先生說：「我沒辦法等你，我還有事要忙。這樣好了，給你一天的時間，明天再來按一次門鈴。」

隔天，我帶著苦思一整夜的答案來按門鈴，我有把握這次一定對，但老先生再也沒有出來確認我的答案了。

那一天，老先生的照片被框在菊花花圈裡，像極了一朵盛大而朝氣的向日葵。

（本專欄每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