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心沉 在家心悶 旅行寂寞 有多少行在外或心飄盪的遊子深知人間這一味?
流浪飄泊過的更能體會家的力量大,因為已嘗盡反作用力更大的孤獨的力道!
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About Her Brother
戲開場,美麗的日本新生代女星蒼井優騎著單車圍著紅圍巾,優雅地出現小鎮藥局門口,為電影揭開序幕。《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是日本國寶級導演山田洋次的第八十一部作品,八十歲的他,拍攝此片向已故導演前輩市川崑致敬。
一九六○年市川崑曾拍攝過同名電影《弟弟》,但是山田導演的新作並非重拍,而是賦予現代元素的重新詮釋。《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由山田導演的前作《母親———給父親的安魂曲》的主角吉永小百合,與因《親愛的醫生》大受讚揚的另一日本國寶級演員笑福亭鶴瓶聯袂演出。
已逝的市川導演在當年《弟弟》上映期間接受訪問時說到:「『家』是父愛、母愛、兄弟愛及姊弟愛建構而成的。但不管如何相親相愛,人啊!仍是孤獨的。以孤獨為前提,相互扶持的生活中所流露出的情感是最美麗的。」
而山田洋次,一個道盡日本人心事的電影大師、「喜劇山田」、「庶民劇大導」之稱,更被封為「日本人心靈的代言人」;一九三一年生於大阪一個鐵路職工家庭,因父親的工作關係舉家遷往滿洲,戰後才返回日本。他在東京大學主修法律,一九五四年畢業後考入松竹公司擔任導演助理,後任編劇。一九六一年執導首部電影《二樓的陌生人》至今,經典作多不勝數,其中以逾四十八集的《男人真命苦》系列最具代表性。
一九七七年《幸福的黃手帕》奪第一屆日本奧斯卡六項大獎,包括了最佳導演;二○○二年與小說家藤澤周平合作「武士三部曲」——《黃昏清兵衛》、《隱劍鬼爪》與《武士的一分》,沉沉穩穩妥妥切切說著故事,每一部都令我印象深刻。
全戲最動人的結尾一夜,只有山田洋次請得動「永遠的吉永小百合」和笑福亭鶴瓶飾演姊弟二人在弟弟往生前對戲。一直說自己四月七日櫻花開時就會因癌而亡的弟弟,在四月六日晚上對從東京趕來大阪「流浪重病之家」的姊姊說:「姊,我有一個要求…」「什麼你說…」「今夜妳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當然要陪你…」「姊,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妳…」「你問…」「妳是不是因為我很麻煩難搞,所以姊夫過世後一直未嫁?」「不是,我真的一直沒有再遇到對的人…」「這麼說來,姊,妳也是很孤獨的啊!」尋常親人間的對話,在彌留相守的最後一個晚上,顯現得那樣家常卻深刻、生動且鼻酸,不捨即將到來的永別、也安慰終於死在所愛親人的懷裡、終未孤獨一生含憾而亡。
在此之前,姊姊放棄了原本最愛四處飄泊的弟弟很長一段時間,人之常情,不放棄不太容易;弟弟在所有曾經鍾愛的都已遠離、交代完後事之後,灰心喪志,自暴自棄覺得再做甚麼都是多餘,沒了愛與所愛、沒了希望、喪失好好活下去的動力,當失望走成絕望,當曾是最親近與最信賴的人傷了彼此,他就誰也不想等誰也不想見了。弟弟有自己該擔的責任,怪不了別人!
於是所有的病爆出,包括致命的癌。醫生做完治療後,大家都說:「接下來靠你自己…」是啊,當過演員的弟弟煎煎熬熬拿曾經感動別人的一切設法打動自己,離開的念頭卻愈發堅定,他從胃管灌酒麻醉自己,然後高歌———誰敢多說一句:「你懦弱、不獨立只會逃避」? 試試呀,過過我孤單苦悶的每一個日子,能撐到最後不給任何人惹真正的麻煩,遇所有的事獨自一個人吞吞吞、忍忍忍、等等等,看會不會有更好一點的未來值得期待奮鬥?不想再演歹戲啦,猶豫最是折磨,橫了心,一旦確認目標是櫻花盛開的那日與世告別,真正放下反而輕鬆。
對弟弟這種癌末病人真的不用擔心,因為擔心也沒有用;他所說的話,經歷過的就知句句是真;全片無不善之人事物,但當「美」不再時,他選擇最美的櫻花時節、全力保全唯剩的「真」。這是生命教育的好教材,誰規定只能有一個方向的教育方式?未知生、焉知死,勇敢面對並接受死亡需要更多的堅定與勇氣!
不怕「身」痛、只怕「心」苦,「我可平靜受死、但不要讓我心痛…」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看見就想起來的、以及不用聽見、看見、就一直跑出來傷害你的曾經,伴著急速倒帶一生美好的片段,是閉上眼的最後景象……為所有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關懷努力到最後一刻,然後謝謝收看!
風神曾寫下:「喜樂的心乃是良藥,但人生的荒涼正是絕症的本身。」無論在多麼困頓或痛苦的時刻,透過信仰、其他事物可化解自己的疼痛?因唯我所愛者能使我真正受傷,然亦唯我所愛者乃我自己所選。我是追逐一條沒有岔路可出走的荊棘之路的人。若神說,這條路將盡、這條路將崩塌了,我仍別無選擇。愛體切地使我痛苦亦使我成長,但我決不可能為了遠離痛苦而放棄愛或轉移愛。對我而言,體認這些痛苦、理解這些荒涼之後,還是願意投身去愛,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這對我而言至關重要,甚至被視為自己身而為人最重要的素質之一。於自己尊敬/喜愛的對象,便會要求自己坦率———我永遠也無法只甘於快樂,那對我而言一點也不夠。「請好好活下去」或「請努力地前進吧!」│所謂的「好好」是誰的「好好」、所謂的「前進」又要往哪個方向去呢?
對於自己的所愛所思沒有疑惑,便不需要智性上的指引。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比「幸福」與「活著」更崇高的追尋,是那些崇高的事物引領著我活下去、引領著我前進。在生死與人生的追求這些課題面前,每一個人都是獨身且赤裸裸的。「黑暗中仍然有光」。
康康觀後說:「不知道為什麼老天總是這麼的公平,都在兄弟姊妹間,安排著一位讓家人又愛又恨卻又無法割捨的手足。」這部敘述姊弟間無法割捨又無可奈何的情結,安於宿命又認命的吟子,獨力支撐著亡夫留下的家庭,卻又有個大過不犯小錯不斷滋事的弟弟鐵郎。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鐵郎總是製造出一樁樁讓人眉頭緊鎖又無可奈何的麻煩事,氣得他的哥哥寧可斷絕關係,拋下麻煩留給吟子。無法割捨姊弟情深的吟子,只得至始至終不離不棄地收拾殘局,直到鐵郎永遠的沉睡。
我很喜歡吉永小百合不慍不火闡述了那個時代女性的堅忍不拔又安於宿命的演出,好像看見了媽媽的背影;當然笑福亭鶴瓶也適得其所將「麻煩製造者」演得唯妙唯肖。沒有一個「麻煩製造者」是出自內在的自找麻煩,也總是有份古道熱腸的個性,想努力爭口氣,博得家人的認同;卻總是事與願違,愈搞愈糟,最終無法收拾而東窗事發。
無可奈何與宿命,或許是我們習於看待吟子的心情,卻也是我們在家中一向秉持看待「麻煩製造者」的心情。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很多很多無法掀開的悶鍋,埋藏在心理深處,很想拋開卻難下心頭。其實有時候,我也常覺得小時候我就是那個「麻煩製造者」,好像總是盡做些讓我媽頭疼的麻煩事,真是罄竹難書。只是老天特別的眷顧,讓我安然度過關卡,不曾讓煩惱的大事「絆」我前行,所以最終常是事過境遷後,我的父母才從友人口中得知,只能當茶餘飯後閒嗑牙的話題。你,也是?
有人說男人永遠是長不大孩子,年少輕狂也總是我們的藉口,只是何時清醒?驀然回首,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死並不可怕,山田洋次以《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深刻書寫瞭然許多人無法理解或不能認同的意念,關於家人、關於孤獨、關於愛自己的終生課題,對他而言愛與被愛比死活還重要,否則生而孤單,又何需賴活?身殘不幸,心殘,大不幸。
今年秋天,您將有怎樣的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