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碰到精通紫微斗數的專家,不同的老師都有相同的驚訝,他們排出命盤之後,鐵口直斷我是外出漂泊的遊子命,不可能牢牢守著家園。

或許,他們都不知道,我酷愛旅行,不到三十歲已經自助旅行去過將近三十個國家。每次遠行,都像是個好不容易掙脫枷鎖的叛逆少年,瀟灑狂傲。然而,離家愈遠愈久,就愈能感覺心中牽繫的那條線,是束縛的捆綁、也是支撐的力量。當我學會愛它、感謝它、不怨它、不討厭它,懂得承擔生命本來就存在的責任,我的心就得到前所未有的真正自由。
人生的起飛與降落,往往都在同一個地方;只是遊蕩過後的我,因為經歷不同的風景,而有了全然不同的視野及收穫。
自從十二年前,媽媽中風之後,我就不曾獨自遠行了。她失去行動能力,讓我們必須成為形影不離的母子。眼前看到她的病苦,心裡浮現我的不捨。這一路行來的跌跌撞撞,讓我學會了很多從前沒想到的事情,表面上看起來,彷彿彼此的人生停滯不前,實際上卻是在相互扶持中重新啟程。
以往,只覺得媽媽的個性很好強;而今,發現我從不肯放棄的韌性跟她很像。我的身上繼承了很多父母的優點;然而他們性格上的缺點,也成了我血液裡的一部分。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曾經在內心偷偷挑剔過他們的不是;而今才知道如何謙卑地接納這一切。因為,唯有接納,才會找回完整的自己。
曾經為了讓媽媽散心,陪她去香港旅行,享受美食,順道觀光。因為媽媽的身體狀況,無論路上行走、上洗手間、沐浴更衣,都是很大的挑戰。幸好,對觀光客而言,香港是個很友善的城市,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印象最深的是,回程搭乘飯店到機場的免費接駁車時,在語言不是很通暢的情況下,她使出全身的力氣,綁架了整輛車,以便於我能順利搭上。起初,我很窘困;後來,簡直對她佩服到不行。只要她想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
那天由於訂到晚上的班機回台北,中午Check-out 後,把行李寄放在飯店的櫃檯,我們在附近的商圈逛街,算好時間,請媽媽在站牌下等候,我去櫃檯交涉提領行李。沒想到接駁車比表訂的時間提早五分鐘到,而櫃檯領班又正忙碌著,以致於拖延了提領行李的時間。當我氣喘吁吁,拖著兩人份的行李箱,快步跑到站牌,發現媽媽和拐杖都不見了…
急出一身冷汗的我,忽然聽見站牌前方徐徐開動的車輛中,有人打開車窗大聲呼喊我的名字,原來她看接駁車來,怕它跑掉會誤了搭機時間,所以沒有等我提領到行李,就請其他乘客協助她上車,然後命令只會聽粵語司機:「不能開車,我兒子還沒有上來!」可以想像,車上乘客分為兩派:有人覺得她無理取鬧;有人加入聲援。幸好,僵持沒有多久,我就及時趕到。否則,拄著柺杖的媽媽被載到機場,落單之後變成流浪異鄉的老太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順利搭上飛機,安頓媽媽坐好。我深深體悟:親子相依的關係,就像腰間這條可以放得很鬆、也可以綁得很緊的安全帶,飛行途中不會覺得它有多重要,直到航向雲深不知處遇上亂流,才知道它的存在,是為了給脆弱的心靈最後的依賴。(三之二)
〈本文選自《相依》,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