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爸爸離開,這個家只剩下我和媽媽。一對從小到大關係既親密、又對立的母子,繼續用歡笑和淚水編織如錦似緞的歲月,節奏像小時候聽見媽媽踩著縫衣機的聲音,達達達達達達…牆上的老鐘,指針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來的角度,令人不知不覺究竟過了幾個寒暑。 
鮮明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三、四歲的時候,常陪媽媽熬夜替人縫製洋裁。習慣夜歸的爸爸,兩個熟睡的姊姊,留下獨坐日式舊宅階梯的我,安安靜靜聽著縫衣機的聲音,不舍晝夜地往記憶深處川流。
媽媽說,那段日子也是她很難忘的歲月。肚子餓的時候,媽媽打開電鍋,把白米和鹽巴,用手揉成圓圓的一球飯糰,讓我捧著吃。當年的她,為了生活奔忙,對我的未來人生,並沒有太多想法,只是一心要把三個孩子拉拔大。小時體弱多病的我,常進出醫院急診,生命垂危的關頭,媽媽抱著我到處籌錢、求醫,到現在手上還留著打針打到皮膚潰爛的疤痕。她並沒巴望我能成就什麼,只有個謙卑的心願,只要我平安長大。
直到我真正長大了,所經歷的和擁有的,都是她過去不曾想過的,回頭看待過往,深烙在我們腦海裡的,有很多共同的畫面,除了午夜的飯糰,還有成熟的枇杷。
那時我們已經搬家到台中的新社山上,經濟雖然沒有很顯著的改善,但儉約樸實的環境,讓簡單的心靈很自然地變得富有。房舍後院,種了很多果樹。枇杷成熟的季節,母子常在黃昏時刻,漫步田園,把眼睛湊近防止蟲鳥啄食的紙袋,觀看包在裡面的枇杷,驚喜地發現成熟的果實,當場把紙袋拆開,兩人吃得津津有味。
這些幸福的畫面,都發生在很困苦的環境中,每段記憶卻都深埋我心底,變成夢想的種籽。讓我即使在青少年時期碰到名落孫山、自卑墮落的灰暗泥沼,都能靠著心靈的激勵,翻土施肥,冒出希望的嫩芽。無論羽翼豐滿後,我想要飛得多高、多遠,都還會一再回顧巡禮。
而我,並不是一隻真正的飛鳥,只是畫著老鷹圖案的風箏。親情的牽繫,是風箏的線頭,緊緊抓牢、適時鬆放,才能飛得愈高。即使風箏墜落,循著線頭追溯,還是能找到飛翔的初衷,學會祝福與珍重。(三之一)
〈本文選自《相依》,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