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文采著稱於歷史,對於佛教與禪學也涉入頗深,他自號蓮峰居士、鐘山隱士、鐘峰隱者等;亦曾言:「孤平生喜耽佛學,其於世味澹如也。」佛學與禪學深深影響李煜後期作品的創作風格,文學素養是作品的精美外衣,而佛法與禪學則豐富了文學創作的內涵,兩者相得益彰。
李煜出生於一個崇尚浮屠(佛陀)的帝王世家,家族世代與佛教深具淵源,南唐烈祖李昪、中主李璟皆崇奉佛教,對李煜的佛教信仰有著根深柢固的影響。
烈祖李昪的父親好佛學,有女兒出家為尼;李昪六歲時父母相繼過世,因孤貧無依曾託身於濠梁開元佛寺(宋陸游《南唐書》卷一),因長年寓居佛寺,受到佛教影響甚深。李昪(光文肅武孝高皇帝)建國後造佛寺創「清涼道場」,延納僧侶、流通譯經,推廣佛教不遺餘力,李昪在位時期(九三七-九四三)為南唐盛世。
中主李璟(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也繼承父親李昪的佛教信仰,十分崇仰法眼文益禪師,時常向禪師請益佛禪之道,並將他迎請至金陵,延居「報恩院」,賜號「淨慧大師」。中主李璟當政時(九四三-九六○)由於多次對周邊鄰國興兵,滅閩國、侵楚國等,使國力衰退,民心動盪。文益禪師某日與中主觀賞牡丹時,獻詩偈暗示李璟:
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髮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李璟有所悟,此後未再興兵,然國力已見衰微。
後主李煜即位,倡興佛教是他主要國策之一,重金廣度百姓、道士為僧尼,崇修佛寺,在宮中啟建佛寺十餘座,修建永慕宮、靜德僧寺,鍾山精舍,御筆親題匾為「報慈道場」,當時南京城中僧尼達數千人,皆由官府供養。
同時宮中設置有道場、佛堂,李煜帶著後宮嬪妃和僧人一起諷誦佛經,跪拜禮佛,亦親書金字《般若心經》賜予宮人喬氏,還寫有《看經發願文》發心立願,對高僧備極禮敬,並賜封法號,尤其是法眼宗門下僧侶。
李煜心存方外,遠離紅塵的思想和出家人頗為相近,甚至有放下萬緣皈依佛門的心志。他在〈病起題山舍壁〉詩中寫出心倦世俗,與身為帝王卻身不由己的無奈。
山舍初成病乍輕,杖藜巾褐稱閒情,爐開小火深回暖,溝引新流幾曲聲;
暫約彭涓安朽質,終期宗遠問無生,誰能役役塵中累,貪合魚龍搆強名。
李煜多次延請高僧玄寂入宮中,講說《華嚴經梵行品》;宋軍攻城金陵垂危,南唐滅絕之際,他如如在凈居室聽聞沙門德明、云真、義倫、崇節等僧人講解《楞嚴經》。
雖生在帝王之家,李煜同樣要面對生命的生老病死,也無從躲避人世間不因富貴貧賤而有所改變的唯一結局--生離或死別。他為悼念早夭的次子仲宣所作〈悼詩〉:
永念難消釋,孤懷痛自嗟。
雨深秋寂莫,愁引病增加;
咽絕風前思,昏濛眼上花。
空王應念我,窮子正迷家。
為病逝的昭惠周后所作〈挽辭〉: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未銷心裡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猶殘藥,香奩已染塵。
前哀將後感,無淚可沾巾。
艷質同芳樹,浮危道略同。
正悲春落實,又苦雨傷叢;
穠麗今何在,飄零事已空。
沉沉無問處,千載謝東風。
人生的無常讓李煜更能體會佛法所說生命的苦空。不得志的帝王,追憶病故的妻后、早夭的稚子,情何以堪;現實人生將經典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真理在李煜眼前如實演出。
帝業、感情皆鏡花水月,遑論多少執著都只是空留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