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家鄉,我很久沒有動茶具了,尤其是沒有再動手為人泡茶。
泡茶,那是二十歲時的記憶。如今熬夜,或是尋找一頓沒有著落的晚餐,我喝的飲料是嘛嘛檔的美祿和印度拉茶,不嫌棄的話,我可以請任何人喝一杯。退化這麼久,我在想,如果現在再接觸到滾燙的茶壼、茶杯,應該會顫抖著手一把扔開。
年少時曾經那麼一板一眼學過茶,從香片到普洱、綠茶到老茶。為了在同齡的友人面前逞能,曾經如此逼自己忍痛,將手按在燙熱的紫砂壼蓋或是蓋杯上。已經燙得難忍,還得裝得氣定神閒,「杯子不能發出聲音!」我的二姐兼茶師傅在旁警告。
在茶藝坊的學茶生涯,曾經一度深深迷上的唯有「白毫烏龍」,西洋人管這茶叫「東方美人」,天然帶有玫瑰香味已是一奇,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它有「十三泡」之說。不知是哪一位前輩說過:白毫烏龍可沖上十三泡,泡泡味道不同。我對此深信不疑,總是很努力要喝完十三泡,去細分那微妙、飄渺的香氣在舌尖玩的場場遊戲,最終是一肚子茶水撐得難受而作罷。
最瘋狂的舉動,是背著人把茶葉放到硯臺上和墨一起研,很難明白當時怎麼會有這樣的傻主意。如果研製成功,寫的墨字帶有茶香,研一罐芳香的墨,可以像《紅樓夢》收藏梅花雪的妙玉那樣自鳴得意吧!
學藝不成,離開茶坊之後,我只和省事的老茶打交道。友人到訪,擺個大壼,把六堡和普洱投下去,滾沸的水一沖││不比綠茶、青茶要顧著水溫多少--倒出來的茶湯比咖啡還濃,黴苦得讓人皺眉,但好處是絕對沒有茶鹼的澀味,而且可以不斷加水,愈喝愈是生津回甘。就這麼一壼喝盡,大半夜的長談就過去了。
今年春節,昔日的友人來聚,嚷著要喝當年的茶,我懶得再給他們弄,想辦法用汽水來搪塞,最後還是有勞姐姐特意把茶捧出來,大家才再一次喝茶。同樣的桌子、同樣的人,這茶味還是十年不變,只是我們的心情早變了。
也許再過十年、百年,終究物非人亦非,這茶味令人驚怖--還是不變。在不變的事物面前,我們如滄瀾的泡沫,五光十色卻虛浮得可笑。
來吧,讓我請你喝一杯印度拉茶,我們到嘛嘛檔去。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