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孟傑

在屏東枋寮有一條山路，名為「浸水營古道」。她的名字裡帶有溼氣，除了是一條沁涼潮溼的山路，也帶著濃濃歷史氣味，充滿許多故事。

這條橫越中央山脈的古道，全長四十七公里，自西而東連結枋寮與台東大武，原為清代撫番道路，後來古道西段大多被大漢林道新路取代。因東北季風與西南氣流在此交會，終年雲霧繚繞，潮溼得連山林間的螞蝗都格外活躍，有如守護著這片被遺忘的時光走廊。

若從歷史課本翻開記憶，便可發現它曾是重大事件的舞台。清代林爽文事件中，叛軍試圖翻越此道逃亡，卻在半途被卑南族人攔下。當年出面阻止的部族頭目比那賴，後來受乾隆皇帝召見，返鄉後推動農耕改革，成為部落近代化的重要推手，比那賴也被尊稱為「卑南王」。

然而，浸水營古道的角色不僅止於戰亂與政局。更早以前，它是族群交流的商道。卑南族人曾攜熊掌、鹿茸、玉石翻山赴西岸與馬卡道族交易。甚至荷蘭人也因西拉雅族金飾遍身而循此探金，留下了早期跨族經貿的足跡。

進入日據時期，這裡轉變為全台最重要的「牛道」。東部放養的水牛、黃牛，被牛販沿此道牽往西部販售，路上人牛絡繹不絕，形成特殊的「牽牛割」職業景觀。直到一九七○年代，隨著機械化農耕普及，這樣的畫面才悄然退場。

今日的浸水營古道，仍保有豐富的自然原貌。沿途可見筆筒樹、桫欏等古老植物，彷彿遠古時代遺留下的綠色記憶；偶爾也能遇見山羌、穿山甲，或是神出鬼沒的黃喉貂，但別被牠呆萌的表情所矇騙，黃喉貂可是山林中的小猛獸。

古道起點枋寮水底寮的三叢榕，仍然保留著一座土地公廟與〈領路頭〉石碑，昔日行旅在此焚香祈願，祈求平安穿越深山險嶺。對古人而言，翻山越嶺不只是地理移動，更是一次對自然、神明與命運的敬畏之旅。

浸水營古道，如同一本未完的山林筆記，靜靜地躺在山與山之間。它記錄了族群遷徙、商貿往來、戰亂更迭，也珍藏著原始森林的生命律動。走一趟，或許會鐵腿，但也能在汗水與霧氣之間，重新聽見土地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