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心耘

朔風漠漠，黃沙滾滾。身負重傷的李廣，忽地從兩匹健馬圈住的網兜飛身躍起，騰挪到一旁的千里馬後，隨即掉轉馬頭，憑藉非凡的騎射工夫，成功甩脫其後追捕的數百匈奴鐵騎，全然不負「飛將軍」之美名！

前述場景，只是《史記‧李將軍列傳》驚心動魄的畫面之一，並非唯一。

李廣自小習射，也酷愛騎射。他舉世無雙的驚人才氣，畢集於騎射的工夫；廣為人知的英雄故事，也幾乎圍繞騎射展開。情節精采絕倫，不遜虛構的武俠電影，不勞編劇馳騁想像，只需如實搬演，就足以讓觀眾血脈賁張。

李廣一生，不乏以寡擊眾、死裡逃生的經驗。司馬遷在〈李將軍列傳〉，以濃墨重彩描寫李廣的智勇雙全，寫他帶領百騎隨從追趕三名射鵰英雄，因此遭遇數千名胡騎；或以四千騎遭逢匈奴大軍四萬騎的突襲，可最後俱能成功脫險，完全符合同時代大臣公孫昆邪「李廣才氣，天下無雙」的論斷。乃至唐代詩人王昌齡，因李廣生出無限遐想：「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英雄傳奇人人愛看。平凡的日常，非同尋常的英雄故事適足以振奮人心。「可歌」的英雄傳奇，再加上「可泣」的悲劇結局，更引人唏噓。

李廣初出茅廬，便以勇猛格鬥引來漢文帝慨嘆：「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天下已定，李廣不可能穿越時空回到群雄競逐的秦末，因此封侯無望，然而漢文帝前半的讚嘆，卻儼然李廣一生遭遇的預判──「不遇」！

「不遇」，換作漢武帝的用語，即是「數奇」──時運不濟；更直白的說法，就是「倒楣」。

李廣縱然一身好武藝，一生與匈奴經歷七十餘戰，載在《史記》的幾次戰役固然驚心動魄，與封侯要求的戰績卻差距甚遠。

他此生的最後一戰，明明是奉詔為「前將軍」，偏偏因為大將軍衛青下令，被迫轉移到右軍，繼而在大漠中迷路，錯過與大軍會合的軍期。大將軍派人問責，年過六旬的李廣不甘受辱，引刀自剄。

一代英雄的傳奇人生，就此落幕於黃沙大漠。消息傳出，「廣軍士大夫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為垂涕。」營內營外，不論老少，識與不識，同聲一哭。

李廣自殺之前，最大的遺憾是不得封侯。

有一回，他與神算王朔聊天。李廣提及堂弟李蔡，資質不過中下，可如今不僅位列三公，甚至封侯；再想到過往的部屬，封侯者不知凡幾，李廣心裡大不是滋味──難道真是命中註定？

王朔素以「望氣」知名於世，面對李廣的質疑，他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將軍不妨捫心自問，這一生有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

李廣沉吟了一會，很坦白地答道：「有。」他擔任隴西太守時，羌人造反，他與羌人談妥條件，可等到對方繳械，當天就把八百名投降的羌人全殺了。

王朔聽完，便說：「罪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沙場征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真在交戰場中犧牲性命，就算心有不甘，也不至死不瞑目；可若是議和，投降了卻被冤殺，這筆帳就有別的算法。更何況，冤死的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