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儀蒨

我想像著這一刻的場景，很多很多次，很多很多種，而你卻選擇了這麼平靜而快速的方式，我甚至來不及哭泣……



座標停格在庚子年臘月初五日申時一刻。彼時屋外突然有紫嘯鶇嘶鳴，空氣中奇異而短暫地有濃濃一陣木樨香。「天使來迎接時要跟著，別怕。」我說。吁上一口長氣，「再看妳一眼，我睡了。」茶茶說。

我想像著這一刻的場景，很多很多次，很多很多種（尤其在你經歷了二次大病以後），而你卻選擇了這麼平靜而快速的方式，我甚至來不及哭泣，過了很久很久，我都以為你只是睡著了，聽不見我的叫喚。你閤眼的時候，我喃喃地說著，謝謝你這麼多年始終陪伴著我，那麼乖，那麼好，如果很痛很難受，不要硬撐，天使來接你就跟著，不要害怕，我在這裡。你乖巧到我講完了這話真的就吁氣閤眼，放棄了短暫的掙扎。

突然，我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桂花香。這兩個多月，我們從外面散步回家，你總先在院子的桂花樹下盤桓片刻才進屋裡，而此時此刻我的寶貝，你又去桂花樹下了嗎？我不知怔了多久，屋外奇異地有紫嘯鶇淒厲的嘶聲，久久不絕。曾經我多次想循聲出門找尋這種警覺而害羞的鳥，卻只聞聲而不見影；那年暮夏，牠突然停佇在窗外圍牆上，我欣喜地躡腳伏窗看著，示意你不要鳴吠。而此時此刻我的寶貝，你知道牠是來與你送別嗎？

午後，時間靜謐而逐漸向晚，我撫著你柔軟金色的毛，感覺著你仍然留存的溫度，但漸漸失去。握著你的手，與你一起等待已經接到消息而趕回家的爸鼻。不知什麼時候已然淚流滿面，向來你敏銳的能感受到我的情緒，我的傷心流淚常令你也焦慮，而此刻，你卻睡得如此安好。

禮儀師來接你時，夜已經很深了，他告訴我，沒有接過狀態這樣好的大寶貝，安詳的一如日常深度的沉睡。前一年的十月底，你重病癱瘓了三天，那次我真的驚恐地以為你一定會離開了，每個晚上我抱著棉被到樓下睡在沙發上陪你，沒想到第四天，你自己掙扎地又站了起來，但已經不再能爬上二樓。十幾年來，你都是睡在我床邊，我為了抱你去看醫生傷了腰，無法帶你上樓，你夜夜站在樓梯底層，腳抓刮著樓板蹬蹬地試圖拾級上樓，但後腿已無力蹬級，我不忍，每每下樓陪著你，直到你安靜睡著，才輕手輕腳上樓睡。

你不在家的第一個夜我輾轉反側，總覺得樓下隨時會有你的聲響，凌晨三點多仍自然醒來。你自從病癒後已不能憋尿，我慣性地夜裡起來，帶你出去上完廁所再回來睡。你離開的這些日子，我半夜仍會醒來，但不再下樓，假想著你仍沉沉地酣睡在樓下，假想著早上醒來就可以牽著你去散步。

我在客廳發現了你留下來的腳印，你走後好多天，不忍將你的腳印擦拭掉，繞過幾回，甚或將手壓疊上，感覺著你大大厚厚的腳肉墊。你吃完飯總奔到客廳將你的鼻嘴摩蹭在我白色的布沙發上，弄得汙黑味重，我常恨恨地追著，拉開你蹭著的臉，恨恨地嫌惡著你留下的濃重氣味。這些日子我卻習慣地坐在那張沙發上，試圖聞著你留著的氣味，而它卻漸漸地淡了，沒了……

茶茶寶貝，你走後連著幾日陰冷溼雨，第七日卻迎來了一個陽光燦爛。我非常想念你，決定開車去看看你長眠的地方。我故意不設導航，循著地址心裡唸著：茶茶，你領著我到你在的地方。山路在一處看得到海的地方叉開，左邊路標指著寵物安樂園，沿路而上，居高臨下，海在望得見的前方；陽光從樹林穿線而下，風有些冷，是你最愛的溫度，你在，我知道，想像著你長長的毛會因為你開心奔跑而閃著金亮。

茶茶十六歲零八日，一隻漂亮的黃金獵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