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韋瑋

自從離開阿公阿嬤身邊，往往一年才回宜蘭一次……沒能回去過年時，兩老讓人帶來的食物中，我最愛的是「蘿蔔乾」，用透明的罐子或玻璃瓶裝著，阿嬤親手做的……



從前被問是哪裡人？我習慣說「宜蘭人」。其實我在台中出生，人生大半時間居於台北，我的「宜蘭經驗」不過是幼稚園大班之前一到五歲的那幾年，而且人對自己最早的記憶大約是三歲半左右，所謂在宜蘭生活的記憶，也只剩下幼時和鄰居玩耍的稻埕、晨昏一群媽媽們邊聊天邊洗衣的「大水溝」、過年時表姊妹回來時睡覺的大通鋪，還有讓我很怕去上廁所的舊式茅坑。這些記憶稱不上美好，卻難忘，因為宜蘭有最最疼愛我的外公、外婆。

後來才知道，我印象中的那條大水溝其實是水圳，因為阿嬤常說「來去溝仔洗衫」，我才一直認為那是水溝，那可是在網路時代之前，以大地為家、最傳統的聊天室哪。

彼時，姊姊和爸媽在台北，我則是跟在宜蘭阿公阿嬤身邊。說也奇怪，就只有那段時間我的臉是圓的，課餘幫忙抱我餵我的舅舅阿姨說可愛極了！像洋娃娃一樣。

外公外婆疼我，五歲的我知道。被帶回台北讀幼稚園時，我終日哭著找阿公阿嬤，哭得老爸心煩，據老媽說老爸認真考慮再把我送回宜蘭去，只不過在我家是媽媽說了算，他當然得作罷。

即便老媽愛讓姊姊和我穿一樣的衣服，一樣的妹妹頭打扮，我隱約覺得自己「不一樣」──跟姊姊不一樣。媽媽給我們錢讓兩姊妹自己買麵包，在都會長大的姊姊已經吃了起來，我卻是手裡揣著錢，不知道該怎麼挑也不敢開口跟老闆說要買，空手走出麵包店。

自從離開阿公阿嬤身邊，往往一年才回宜蘭一次，爸媽忙起來甚至連過年都沒回鄉。每年暑假快結束，宜蘭後院那棵蓮霧結果，外公外婆便讓人扛來蓮霧給我，「講是欲予司奶瑋仔吃！」雖然不怎麼甜，我依舊無比開心。到了農曆春節尾聲，兩老叫回鄉過節的小舅帶來我最愛的吃食，我覺得彷彿跟他們一起過年了。

阿公偏愛我，姊姊很有感……在那重男輕女的年代，兩老有十五個兒女、三十幾個孫子孫女，回鄉過年時，能從不輕易拿出一分錢的阿公手裡頭成功要到零用錢的只有兩個，除了長孫，就是孫女我啦。去柑仔店玩戳戳樂、買糖果的基金遂有了著落。

沒能回去過年時，兩老讓人帶來的食物中，我最愛的是「蘿蔔乾」，用透明的罐子或玻璃瓶裝著，阿嬤親手做的。阿嬤過世後，我再次吃到跟她做的味道一模一樣、「世界好吃」的蘿蔔乾，是某天在台北精華區巷弄中的日本料理店吃到的，店員說那是「大根漬」。

前年，姊說她好想吃那個……我不斷詢問現居地霧峰的友人，說想買「醃漬的蘿蔔乾」，跟大家形容：「蘿蔔乾，溼的，吃起來鹹甜鹹甜、脆脆的。」多數人聽完一頭霧水，桐林社區的大廚阿棣師則斷定：「彼是菜頭籠仔，淡薄仔厚工。」

六股社區的祥哥聽我提起，不久後竟抱來兩大罐，說：「不用錢啦，社區媽媽做的。」我趕緊從店內櫃架上拿了幾包咖啡豆，「那我用咖啡跟你換！」

原來，我心心念念的「蘿蔔乾」是叫「菜頭籠仔」呀！去年，桐林社區的執行長林淑鈴帶了一包朋友做的「蜜蘿蔔」來，原來大家還記得我在找這個……

你問我哪裡人？我想，「哪裡」就是我過年時最想回的鄉，是心最想停棲的地方，是有你在意的、在意你的人在等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