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愛麗絲

天亮了嗎？現在幾點？打開燈看到時鐘才四點半，全家都還在睡，就這樣開著燈，再睡一會吧。

六點半，起床梳洗，去樓下便利商店買報紙，順便在公園裡坐一會，跟幾個早起運動的鄰居打招呼。春子，我的老毛病腰骨痛又犯了，要不然這個公園我也一天走上四五圈。早幾年，我們還騎摩托車去陽明山泡湯呢！

報紙才看完頭版新聞，七點半了，往常這時該吃早飯了。春子，我們客家男人早上一定要吃乾飯，三菜一湯是你六十年風雨不改，為我準備的愛心早餐；現在我們父子三人，通常就是把昨晚長照居服員為我做的晚餐沒吃完的，再用電鍋蒸一下，湊和著當早餐。

九點看完報紙，倒水吃藥，拿起遙控器，看看有否排球賽？還是NBA？看著看著就睡著了，被午班居服員電話吵醒，她來做午飯了；吃完午飯，唱一會卡拉Ok，〈一代佳人〉，〈城裡的月光〉，〈一把情種〉……。春子，這些都是你最愛聽的歌，你總是百聽不厭；四點準時洗澡，洗完澡，晚班居服員就來做晚飯了，吃好飯，看完晚間新聞，再上床坐著看連續劇，然後睡覺：半夜裡我總起來上廁所，喝水。有時腿痛得厲害睡不著，我就披著外套，屋子裡到處走一走，走到累了再去睡。

昨晚我提早睡，因為今天要去看牙醫，還有做腰部復健，我得要儲備體力，千萬不能失眠。

早上見到雙和醫院好多一起做復建的病友，做完四個項目，差不多也是午飯時間了，下午開診再去看牙科，回到家又準備吃晚飯了。我的一天又過去了。春子，今晚寒流來襲，一個人的被窩分外清冷，有你幫我掖被窩該有多好。你在陽明山上，今晚也很冷吧，被窩夠暖嗎？

半夢半醒中，聽到更衣室及陽台有動靜，春子，是你嗎？我有點希望是你，但又害怕是你。一方面，想看到你；一方面，又怕是你要來帶我去佛土了。我沒有你灑脫，還是挺留戀凡間的。放不下心的是，幼子還沒娶親，還有我們的老房子，當年沒有做保存登記，沒有房屋所有權狀，必須等到這次都更案子通過，新房子才會有權狀，不然留下這個遺憾，我不甘心。

春子，我們的老房子有十幾條公車路線，去哪裡都方便，樓下就是菜市場，很好逛；碰到天氣熱，我們就跑到亞東醫院吹冷氣，聽義工彈鋼琴；離市立圖書館也近，看報吹冷氣也很舒服；附近還有好幾個公園，晨運或者聊天都很有伴。

搬到這個新房子，雖然有電梯，不用再天天辛苦爬五層樓，可是交通不方便，菜市場又遠，以前我們還可以一起坐公車到處逛，現在我一個人，倒像是籠中鳥，哪裡也去不了。

春子，你很早就發現我的手會抖動、手的動作不協調，幾次騎摩托車摔倒後，你就懷疑我是不是有帕金森症，還陪著我到各大醫院去檢查。春子，你走了以後，我真被確診有帕金森症，還好發現的早，現在倒也控制中，這要感謝你。兒女們說我夜裡老是說夢話，有時還唱歌，這些年你睡在我旁邊，真辛苦你了。

春子，你走得那麼突然，我總也想，如果你能再多享福幾年，我們每天鬥嘴，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嗎？

但是我也很矛盾，那麼聰敏好動的你，卻無法言語也不能行動，住在一個需要靠機器才有呼吸心跳的身體，再也不能去買菜，做菜，泡湯，看連續劇，跟我搶電視遙控器……。所以放手讓你去佛土，也許是對的決定吧。雖然我多麼懷念洗好澡從浴室出來，穿上你用吹風機烘得熱熱的衣褲；更懷念你燒的紅燒肉、燒酒螺，這些居服員雖然也很努力做，但就是做不出你的味道。

春子，回想我們結髮六十年，自從初次相遇萌生愛意，接下來三年當兵的長相思，因為經濟拮据，我們只在公園傻坐約會，沒有存款，我們天真的旅行結婚，一路以來，你都心甘情願的愛相隨。後來還幫著我，在家從事副業，養育兒女，到了中年，我們財富自由，才有機會帶著你出國到處遊山玩水，享清福。

這一陣子頻繁夢見你，夢裡我們一起去花蓮旅遊，我們騎摩托車去見證關渡大橋通車，去爬黃山，坐船遊三峽，在泰國騎大象，去新加坡吃肉骨茶湯，到印尼買燕窩……你還是那樣健康，充滿生命力。

春子，今晚繼續夢裡見。好多好多的畫面，足夠我一再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