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妍伶

冬日，天說黑就黑了，尤其沒陽光的下午，往往不到五點鐘，夜晚就彷彿臨門一腳。外婆家是舊式水泥地板平房，佛堂唯一的一盞衰老日光燈疲弱地與闃黑奮戰，昏暗、幽晦。

這是母親家族的聚會日。當時，近八十歲跪在拜墊上的外婆，嘴上念念有詞，敲著有節奏的木魚，「咚咚咚、咚咚咚」讓人心淨澄明。室內黯淡的光線，照著經書，照著外婆枯瘦的背影，這樣的場景即使經歷了二十年，仍於記憶中歷歷，永留色澤。

我在外婆身後朝著佛像三問訊，算是結束了母親規定我的晚課。踏出佛堂，前庭晚風習習，將清朗的木魚聲傳遍四周黑暗寧謐的稻田與竹林，更遠更遠。我拉了把椅子，本想和母親、舅舅、阿姨一起圍著聊天，卻被催促準備晚餐。

晚餐很簡單，因為是佛教家庭，長輩們長年茹素，我只須將中午的剩菜放入麵條與素高湯，燜成美味的什錦湯麵即可；廚房也樸潔，近十五坪空間，有張不知歲數的磨石子圓桌，和無法分辨顏色的老菜櫥，另一端則是藏汙納垢的破舊磁磚洗手台，唯有冰箱和瓦斯爐是現代產物。

我舀起湯汁嘗試滋味，一面傾聽廚房門口長輩的話題，這時晚課完畢的外婆悄然來到身後，輕聲問：「可以了嗎？」我說：「差不多了。」

個性沉默的外婆極少開口，總是用嚴厲或溫柔的眼神讓我們知道自己的對錯，母親也承襲了她的習慣，因此當別人誇我機靈的時候，殊不知，其實是自小經受了多少教訓的眼光。

小雪，微陰。我在自家佛堂誦經，木魚搥擊出清脆與溫暖，「咚咚咚、咚咚咚」，耳畔飄盪的響音，竟與二十年前外婆遠颺的節律交疊了，光的線條似乎也揉雜了。我心有所思、心有所感，外婆、媽媽、阿姨，這樣的回聲，您們是否都聽見？好美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