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素美

哇，有隻蒼蠅！

車上的閒人，聞聲立即抬眼晃頭的搜尋：在哪兒、在哪兒？

是隻從彰化老家一路跟著北上的蒼蠅。

司機姊夫說了：「開車窗讓牠出去吧。」

牠都默默安分地跟到中壢了，怎好半路「放蒼蠅」。我說：「牠是我們的同鄉耶，帶回去基隆，好好照顧吧。」既然牠有心跟隨。

對久別家鄉的一草一物，有太深的眷戀了。

二嬸去年病逝，更形孤寂的二叔帶我們逛逛後院，那結實纍纍、任其掉落的幾棵芒果樹，讓我多愛多心疼。小時候，後院只有一棵比天高的芒果樹，每每望著碩大的芒果，只期待，颱風快來，掃落幾顆吧。待風停雨稍止，我就迫不及待衝出尋寶，那滋味多香多甜。

從老衣櫃找到的昭和年間錢幣，還有，小時候的零用錢壹角、貳角的，一把握在手心，心揪得好緊，童年時光流逝，太匆匆！這次，更讓我找到一封從法院寄來的聲請調解狀，手寫的泛黃薄紙黑字，清楚可辨，原來是對方在民國47年農曆正月23日（我尚未出生喔，莊稼人慣用農曆？）向阿公買了一批紅甘蔗，價款976元2角，然後陸陸續續小額還錢，最終還欠了646元2角，「任討不還，為此不已，狀請……」啊，天上敬愛的阿公，我知道有太多人欠您錢了，這筆錢您可是要回了？若沒，我來去討，討到歸我。

「那妳就好好栽培牠念書寫字，望蠅成名齁！」弟弟不屑地回。牠是什麼時候潛入車內的？應該是在確認弟弟的一塊田地時，雖然戴著口罩，一開車門，大股異味襲上，蒼蠅紛飛，差點不敢下車，附近有座養雞場啦。

三嬸帶弟弟望著油綠綠的一片田，隨手這指那比的，跟弟說，這塊就是你的田了。喔，反正不是我的，凊彩看看。

我把車窗大開，蒼蠅一下就飛出去了。

「有點不忍心耶，我們怎可半路把牠丟了。」關起車窗，風，沒了。

「也是，牠下車後，舉目無親，要上演苦兒流浪記了。」妹妹幽幽地說。弟頓時也起了憐憫之心：「這高速公路上，車子咻咻一部又一部，牠在鄉下長大，沒見過這種陣仗，鐵定會暈頭轉向，嚇到腿軟了。」

人之初，性本善，一車三四人，怎地一股慈悲之心油滋滋冒出。

可是，放──都放牠飛了。

望著窗外一部部疾馳的車，我想著牠會不會茫茫然，猛一「bak-kuh」就撞上車窗，變成貼紙了，阿彌陀佛！

快到中壢休息站了。

上完洗手間，圍坐，三嘴又四舌：我們太早把牠放飛了，應該到休息區再讓牠走的。這邊有廁所有垃圾桶，有剩菜剩飯，至少，牠不會餓死。若遇到有緣蠅，就此落腳生根，子子孫孫，代代相傳，我們再來，就是牠們的同鄉會會長了，牠們會開心的「蠅擁而上」吧？

說什麼都太遲了！

月亮快巴上天際了，我們在休息區喝著星╳克咖啡，說著「胡神」傳奇。姊突然ㄆㄧㄚ一聲，是蠓仔啦。不是鄉親，不必眷戀，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