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為兒子選購生日禮物的那個下班時刻，天氣時陰時雨，多風的城市不耐騎車，我選擇一把透明的傘陪伴。

原想訂六吋的澳洲醍醐蛋糕，但恐怕我和兒子吃不完，於是改變策略。

想那時第一次懷孕，怯怯擔憂某些不慎的生活習慣會危害了腹內的生命，於是特重飲食，然而竟嗜吃某間麵包店的蛋塔，每兩三天回購一次。蛋塔內軟嫩，脆皮散發乳酪香，不知怎地總使我百吃不厭，無法節制。那日復一日地前往購買，使得產婦對此有了依戀，而日夜各誦《普門品》祈求母子均安，也是我盼望順產的唯一憑恃。

撐傘走在人行道上，連日豪雨使我溼了好幾雙鞋，它們在仄屋的門口候乾猶如獺祭。我穿著布鞋，沒有襪子，因為再多的襪子都只是濡溼，都只是水漥的祭品。走在喧囂中，唯獨傘下的自己堅定如同核殼，停在蛋糕店的玻璃櫥窗前，我點了德式布丁，它形似蛋塔，約有巴掌大，店員穿著藍底而花卉滿版的蓬裙，她們因為周六顧客多如團鯽，於是說起話來像鬼趕似的，我跟不上，直到店員細心地將我要買給兒子的布丁放進紙盒中，成為一份禮品，我的心才安定。

蛋糕盒罩著透明的塑膠簑衣，那撐在傘下的美麗盒子，被保護得密紮紮，它不再受迫於北地風雨的喧囂，在我的傘下，在層層包裹的保護中，它更似小王子玻璃瓶中的玫瑰，綻放，即使曾恣意地驕縱、惹惱守護的力量，但它依舊深受護愛。

我撐起傘，走入外頭的黑，走入沉默中的欣喜，心中有熱力的營火熊熊燃滾，篝火被圍攏的人們歌頌著，而篝火就靜靜地燃燒，焰中見兒子收到生日禮物時滿臉的驚喜與笑容，我看見美好。

於是，當名貴的車疾駛而過，他們偶爾禮讓獨自走過斑馬線的我，偶爾不會，而有時我也得禮讓熊貓外送不受控地，用它的奔速刮取效率的同情。然而紛亂的交通都在我買下這份生日禮物時，化作寧靜的布景，我手提永恆的愛，它指引我，即使在未來的日子，在親子互動中我可能傷寒，可能挫傷，但體內的母愛、人生歷練的特效藥始終會救濟我。

在我三十四歲那年，在多次無法接受月經來擾而看著鮮血在衛生紙上咧嘴竊笑我執著生育的痛苦，那時的我逕自在馬桶上哭如一崩塌沙堆，而如今終於與他相逢今生，怎不寶愛。

走回仄屋，雨完整地隔除，我在屋內細心擘畫明天的到來，五年前在產台上是周六，明日亦逢周六，兒子從襁褓要念小學一年級了，他渴求的長大是我企望的再緩一些，再滯留我的身邊多點，多依戀我。

那麼就讓這場雨暫且包圍我們、鎖困我們，為了讓你長大的回憶中有我，我願意每年寫張生日卡片送你，反覆訴說那句「I love you to the moon and back」，希望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