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樺

他給我的第一印象，不是外表也不是行為舉止，而是點名簿上的名字──楊過！我雖不是金庸迷，卻對《神鵰俠侶》耳熟能詳，書中的楊過是功夫絕頂的武林高手，在江湖中快意恩仇後，與小龍女攜手退隱山林。我真的懷疑這孩子的父母是金庸迷，才會為他取這麼個響叮噹的名字！

楊過不僅名字特別，個性、行為在班上也是與眾不同。他是個倔拗的孩子，說白了就是不那麼聽話啦！當我口沫橫飛、比手畫腳說著故事時，他總是無法控制的隨意走動，甚至去捉弄、挑釁同學，不時的挑戰我的耐心底限。

因為他的不受控，一方面影響到我說故事的心情和品質，另一方面對其他想聽故事的學來說也是不公平的，於是，我想應該了解一下這個令人頭疼的孩子。

鐘聲響了，我利用十分鐘下課時間，刻意地找他來聊一聊，想拉近彼此距離。他不搭理我，直說要跟同學去操場上玩。但我用十足的耐心跟他磨，讓他自己決定何時能跟我說說話？最後他答應下周的故事時間結束後，跟我談一談。

很快的，又到了我去學校為孩子們說故事的時間了。楊過依然不守規矩，頂多被點到名字時，會稍稍收斂一下，但還是沒辦法安靜的坐在座位上。鐘聲一響，楊過又想第一個衝出教室，我把他擋在門口說：「我們上周不是約好了嗎？」他壓根就不理我，我也不再勉強，往他手裡塞了一顆糖，揮揮手說：「去玩吧！」

就這樣一周一周過去，我始終沒能跟楊過聊聊，但是明顯的感覺到楊過不再隨意離開座位，也不會故意搗亂。有時我會故意點他起來回答問題，雖然答非所問，我還是會給他小小的獎品當做鼓勵，他願意配合，就是最大的進步了。

我從班級導師那裡得知，楊過有著原住民血統，難怪臉上刻著立體深邃的五官，身上披著黝黑發亮的皮膚。其實他是個頗有資質的孩子，卻因為家庭因素，導致學習落後、行為偏差，班導和我都有著「可惜了」的深深感慨。

又是年末了，十二月是感恩的季節！我總會在這個月裡，收到很多來自老師和小朋友的祝福卡片，感謝我一年來的辛勞。這些卡片多數是在文具店裡購買的現成品，偶爾會有小朋友親手製作的，就會讓我特別的感動。

一如預期，我沒收到楊過的卡片。私心認為對他特別關愛，但我又豈能要求孩子有同樣的回報呢，況且他已有進步，這樣就足夠了，我自嘲自己有些貪心。

學期結束前，最後一次的晨光故事時間，下課鐘響，楊過走近我，往講桌上扔了一小張紙，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教室。我迫不及待的打開這摺了好幾摺的紙張，紙上歪斜斗大的幾個字：「我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這麼囂張的字句，讓我心頭一顫，繼續打開對摺的內頁：「我是把你放在心裡」，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我匆匆離開教室，因為害怕忍不住的淚水傾洩而下，此刻我的內心盈滿了欣慰和感動。

我一直在學校的晨光時間說著故事，每年都看著畢業生離開學校展翅高飛。這天，在校園中卻傳來了一個令我無法接受的消息：國中二年級的學生相約到三峽大豹溪烤肉戲水，有學生不幸溺斃了，其中有個孩子就是楊過！我頓時頭皮發麻，驚呆著無法言語。許多過往的畫面如跑馬燈般快速在我腦海中浮現，那個「把我放在心裡」的孩子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在他十四年的短短生命裡，我們曾經相遇，在我的內心深處，他永遠都不會被我遺忘，那個名叫楊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