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維賢

一場家變，撞碎了藍波的童年，看似平靜的他，一語不發，緊掩心扉的跟著我，直到中年才爆炸情緒，幾乎不可收拾。

他選擇不告而別。音訊全無，用摧殘的方式囚禁自我，用自己的邏輯思考人生，不斷掙扎也時有感悟。待坐完心牢，時光已經蹉跎八年，媽媽等老了歲月。

曾經惴慄乾涸的兩個軀體，再度汨汨流出生命泉水，終於有機會坐下來拼湊過往，重新認識「母子」，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關係。

挽著手回到沒落的中區，尋找塵光流霞。綠川上當年賣蔥油餅、小米粥的老伯伯，早已不知輪迴到哪個國度。自由路上的遠東百貨，歷經回祿之災，再也無法重振光環。聯美、豪華戲院，就在母子奔波於職場和學業的倥傯之際，悄然謝幕。

現在外籍移工群聚的「東協廣場」，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它過去叫「第一廣場」，萬商林立。

三、四十年前只是一座紅磚廢墟的「宮原眼科」，現在賣鳳梨酥、冰淇淋和其它美食，是台中的年輕人及外地觀光客，假日必來光顧的聖地。

我們徘徊於每條街道，緬懷沉澱，感嘆世事變化，如夢似幻。恍惚間，我又看見當年牽著小藍波來到台中看電影、買火柴盒小汽車，然後搭公路局慢慢搖回北斗的身影。

每年寒暑假一起看電影，是最美麗的回憶。藍波上大學、就業後，我們在不同的城市，或同一座城市，各自看相同的片子，咀嚼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現在母子二人最享受的，仍是午後坐在沙發上觀賞席維斯史特龍、湯姆克魯斯，還有大導演史蒂芬史匹柏、詹姆斯卡麥隆的電影。透過回憶討論，交換心得，感情更融洽，心靈更貼近。

阿諾史瓦辛格在《魔鬼終結者》裡的經典台詞：「I will be back！」，現在已成為我出門前，面向客廳必喊的堅決口號。

有時候我望著螢幕，內心卻在審視親子關係。感恩在我的老年，藍波的中年，銜接好生命片段，變成可以談心的朋友，親子關係多了海闊天空的自在。

四十年前，我抱著他在電影院看《大白鯊》、《星際大戰》；四十年後，我們並肩坐在客廳，聽他介紹漫威系列的影片，感喟「少年聽雨歌樓上」的閒情歡愉，和「鬢已星星也」的悲歡離合，回頭時，歲月不再，夢境也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