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小床，就在我原本放心愛的家庭劇院組位置。但我卻不像以往，進門看到木屑狂舞的景象，立刻發狠踹倒玄關的鋸木機。我以指尖撫握那張刻工精細的小床，如愛撫如低訴。根據比例身長，那絕對不是我與妻的身材可以屈伸的尺寸，那麼……就在我快要聯想到小床的用途時，指頭肌膚觸碰新的異物。那是非常微小非常溫暖的小肉塊，肌膚細緻，動作笨拙，應該還不能自主控制的小指頭，蜷曲在我唯一存留感覺的受器。妻不曾告訴我懷孕的事，但其實出意外前幾天，妻已經在暗示我這件事。只是當時充滿憤慨與不安的我渾然未覺。

我此時才驚覺：上天保留指頭的感覺予我，應當只為見證此刻。生命於此強勁地蔓衍襲來，鋪天蓋地，卻言簡意賅。

妻在我的右手食指尖端，也就是我僅賸的、唯一有感覺的指頭上，套上了一個緊緊的、小小的，溫暖的尼絨製品。我本來以為，那應該是手套，但我發現它比手套來得短，而且前緊後鬆。那包覆著我週遭，異常地溫暖質感，停留在食指的第二指結。隨即我聯想到，那應該是一只小小的襪子。是那種給新生寶寶專用的，套在粉紅肉掌上的絨布襪。襪子一定既可愛又保暖，且繡有活蹦亂跳的獅子、貓咪和兔兔、綠豆色的大眼睛青蛙、藍色與黃色格紋羅織的森林、雪景、麋鹿、還有冒著黑煙的小煙囪。

在指尖被妻手織的這只小襪包覆時，所有的時間、歷史、逝去的青春、記憶、似水年華，逐一落實，具有刻度與意義。我清楚知道現在的時間，意識到自己確實存在的躍動。我以帶著襪子的指尖緊鉤著妻的指頭，說什麼都要讓她知道。不被鼻頭的悶嗆干擾、不准淚水滑落。我喜歡嬰兒床就放在我的房間，我覺得你手織的小襪非常可愛非常保暖。還有，想跟你說：

聖誕節快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