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經過由多少悲歡生死而成灰白的台大醫院,古老的巴洛克廊柱雕飾著逐漸褪色的野鴿子的黃昏屬於你十七歲時的崇拜。王尚義的虛無主義散文。在楓林視野的窗外,認真K著病理學的懸壺濟世,在讀了你的書之後就發誓反醫科瓦解成不食煙火的森林。聯考後上了森林系。但森林是一個成長趕不上凋零的地方,你二十二歲時知道了這個秘密,誰知道來到了車水馬龍的都市叢林又發現了它的蹤跡。而且更糟。這裡的凋零是一種自虐的成長姿態出現,譬如上班上學之類的鐘響就想離開,其基礎是回不去的母親子宮裡的反重力的飽滿酣暢成長的隱喻,建立在馴服的熱情的基礎上,偽裝自己是個所謂的「大人」其實是個無助小寫的人。虛無飄忽不知朝向何處的人。風,從你揉著的眼縫灌入,一滴淚就這樣無聲但重力十足地宣洩出來,凝固成一尊佛的使者的形象。
有一個人站在風中托缽低頭不語。
你守著小我還想著王尚義的自殺。至少,在上一刻之前野鴿子還沒以流離的隱喻明示今世的厄運與前世的或者燦爛。身體裡的你說:動物如狗的沉默忠貞與隨機被人類屠殺的悲劇性是造業的習性,而你累世太好的心腸卻在一個思想的高度下結束自己的生命。佛為了保護這特殊的例外,就創造了自殺乃重罪的寓言阻絕世人跟隨你的道路,因為人必須在磨難中看到信仰的忠貞光芒。所以,滿腦常肥的世俗是必須懺悔的對象,孤芳自賞也是。
托缽的你是從橋上行走的道路,施予缽中的布施則是橋下渡河險入叢林的入世的懲罰,竟然口袋裡有千把塊!實在晴天霹靂,脫離了,脫離了,就像凋零的惡寒脫離了菩提葉每片都有等待轉世的亡靈,以十天為期相約,河上篝火熊熊,紙上寫滿了思念一個人駐立在風中托缽以娟秀的臉龐,仍然美麗的落髮,你把千元大鈔投在你的缽中,日復一日的行走忽然停格,人是走過去了,而且也下了捷運站流動空間的速度力量又把數以萬計小寫的人,帶走了計算著小寫的心情,承受不了純粹思考的生活人是走過去了,聲音從此卻繚繞。
一個人駐立在惡寒中托缽以娟秀的臉龐,明眸凝視的一聲: 「佛陀祝福你!」
醫院巴洛克的廊柱撼動微微,你心中的你的心撼動微微。雖然對現實無濟於事,至少風止住了對雲的嫉妒。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